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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全本】-30

来源:人气:754更新:2022-10-25 22:38:42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45节两难

皇太极把莽古尔泰拉扯到了帐篷的角落,低声喝道:“五哥,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莽古尔泰虽然没有争辩,但脸上中仍有不平之色,脑袋慢慢地扭转开来,躲避着皇太极的目光,似乎还在考虑投降的问题。

皇太极又着急地拽了拽他,把莽古尔泰的注意力重新拉回自己这边,他加重了语气说道:“五哥,我们这么多年杀了这么多的汉人,还把上百万的汉人女子卖给了蒙古人,我们没有退路了。毛文龙和我们仇深似海,真让他领着东江军回到辽东,等他站稳脚跟后绝不会给我们好日子过的,明国朝廷也一定会对边境冲突装看不见的,我们就等死吧!”

一旦后金投降的话,顶多只能保有明朝百年前划给他们的建州定居地。东江镇目前战功最多,军中辽东人士也很多,东江的将领肯定会接管大部分辽东地盘,他们与建州的距离又近,肯定会成为后金政权的新邻居。

毛文龙有三百多个族人被努尔哈赤杀了,现在除了一个儿子外,身边也就还剩个侄子毛承祚了。陈继盛等其他东江高级军官留在辽东的亲戚差不多也都被努尔哈赤找出来杀了。现在东江军在朝鲜,后金军占据辽中,毛文龙等人自然拿他们无可奈何。可是如果让东江军回到辽中平原,而后金退到建州的深山老林里,那等东江军羽翼丰满以后,别说和后金贸易日用品了,他们不找上门去打架才是怪事呢。

莽古尔泰吸了吸鼻子,默默地把头低下了。皇太极狠狠晃了他胳膊两把,逼着莽古尔泰抬起头来看自己:“如果投降的话,那我们旗下的人怎么办?他们吃什么?退回建州的话,谁还肯和我们交易?辽东的汉人绝不会忘了这个仇恨的。我们只要第一步退出去。就没有头了。投降就是死路一条,我们必须要独立建国。”

莽古尔泰颓然地点了点头:“是的,但打下去我觉得也是死路一条,黄石迟早还是要回来地。”

“不然!”皇太极不以为然地大声反驳道:“黄石被调去南方了,我仔细想过了,他十年之内是不要想回来了,也许这辈子都回不来了。首先,黄石到了明国地西南方人生地不熟,那里的乱事没个几年他平定不了;其次。就算他运气特别好平定了,那么也只会更遭人忌惮,绝对不会把他调回来的。”

看着莽古尔泰茫然的眼睛,皇太极知道自己一定要把他的勇气鼓动起来,因为现在后金的战略形势已经实在是太险恶了,自己内部每个人都要全力以赴才行。皇太极深吸了一口气:

“五哥你仔细想想,为什么明国会把黄石调走?那还不是因为文官开始忌惮他了吗?所以才想给他找些麻烦。把他的风头打一打。我猜明国的文官十有八九要给他下绊子,所以才说他多半平不了明国西南之乱,这样他肯定是回不来了。”

莽古尔泰飞快地问道:“刚才你明明说过,他完全可能因为运气好一下子就把乱平了。嗯,我觉得这有很大的可能性,因为黄石这个人不能以常理度之。”

“是,我是说过地。但那样他就更回不来了,明国文官们……就比如袁崇焕这样的鼠辈,现在他们就已经眼红黄石和毛文龙的功绩了。如果黄石真把西南平定了,他们岂不是要嫉妒得发狂了?如果到时候再把黄石调回来,明国那一窝子的文官鼠辈又把脸往什么地方摆?黄石到一地,那地就变得太平;从一地离开,那地就大乱。他越是有本事,岂不是越显出了那帮鼠辈的无能么?”

说道这里皇太极自嘲地笑了一下,因为他刚发现自己也不自觉地把后金政权划分到黄石有能力平定的行列中去了,不过皇太极马上又露出了信心十足的表情:

“五哥,求人不如求己。只有我们自己好好努力,让明国啃不下来我们,我们才有活路。黄石再厉害也就是这一万兵了,明国不会允许一个武将有太强大地军力的。只要我们能把那帮子蒙古人都拉进来,凑上十万、甚至二十万披甲,那就是黄石真的回来了,我们也不怕他。”

莽古尔泰有些不满意地嘟哝道:“这太危险了,你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明国文官身上,好像他们全都是一帮鼠目寸光的小人。”

“难道他们不是么?”

皇太极目光明亮地盯着莽古尔泰地眼睛,提高了声调又追问了一遍:“难道他们不是么?”

“唉——”莽古尔泰长叹了一声,全身本来绷紧了的肌肉也都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好像已经失去了再争论下去的动力。

“如果明国能同舟共济,萨尔浒一战就是父汗也无力回天;如果明国能协力一致,我们早就被熊廷弼饿死在山里了;如果明国不互相拆台,我们就攻不下广宁;如果明国能文武和睦,他们就不会只给毛文龙二十万军饷,也不会把黄石调走!”

皇太极退开了一步,大张开双臂仿佛要把帐内的一切都拥揽入怀,手掌倾斜朝上,脸上的微笑还带着道不尽的嘲讽:“结果呢?明国的辽东镇毁灭了,熊廷弼传首九边了,毛文龙只能窝在朝鲜,黄石则被调去了福建,而我们——还是这辽阳的主人!”

轻笑了几声后,皇太极收回了双臂,又向前跨出了一步:“五哥我向你保证,明国的那些文官,他们最后宁可和我们议和,也绝不会让黄石再回来立军功的!我把他们一眼看到底。”

莽古尔泰又是一声长叹,他摸了摸脑袋无奈地说道:“每次你都说得头头是道,其他的人倒也罢了,可就是一碰上黄石就总不是那回事,我都怕了啊。”

“五哥,再相信我一次,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们一定能走出困境的。

……

天启六年十一月十六日。长生岛。

上次柳清扬来信说一切都进展很顺利的时候。鲍博文就知道自己在长生岛呆的时间也就不会太多了。几天前福建地快船先期抵达长生岛,负责搬迁的船队已经返航了,黄石给鲍博文地命令也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长生岛全部的工人和机器都要搬去福建。

这一段时间以来,长生岛严格的制度此时再次发挥了良好的效果,每天都有军户家属被送上南下的道路,所有的军户和士兵都被划分了等级,长生岛当局会根据这些人的重要性决定他们的行止。

大批战斗部队会在军官的带领下沿大运河南下,反正他们对生产工作并没有太重要地意义。所以他们即使在路上拖延一些时日也没有什么关系,而且进行一次长途行军对训练部队也是有意义的。

除了七成的战斗部队会走陆路以外,最普通的军户男丁和家属也不会采用海运运输。在海船归来之前,鲍博文会完成大部分派遣工作,岛上只会留下最后一批坚持生产的技术工人,这些工人会在站好最后一班岗后,和中岛拆卸下来的机器一起上船。前往福建。

在黄石的计划里,整个搬迁工作会在三个月内完成。也就是说,最晚不迟于十一月底,长生岛最后一批人就要启程,而在明年之前就要到达福建,并迅速恢复生产。先不用说产能问题,仅仅黄石定下地这个四个月的期限本身就足以傲视大明全境。

其他的军镇如果要完成这么大规模的调动,就是一万战斗部队也要四个月以上,至于数万军户怎么也要一年之久。更不要说长生岛还有大批需要搬迁地机器。到目前为止,鲍博文对工作进度还是非常满意的,对各种机床的拆卸、装船的计划书也都进行了设计。

昨天船队从福建返回后,鲍博文立刻就按照计划开始装船。一切都严格按照事前的计划进行着,还有崭新的工兵器械——滑轮组,也发挥了不小地作用。严谨的计划和灵巧的工具结合起来,就又能节省出几天的时间来,根据目前的日程表来看。鲍博文认为五天后,也就是天启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长生岛最后的一批人就能启程出发,比黄石定下的最后期限还要早上近十天。

这个月中岛又生产了八百具胸甲,鲍博文把这些铠甲装船送往日本。他在这些日子里,除了这些胸甲外还生产了十五门六磅炮。因为不需要生产野战炮车,所以这些火炮的生产速度也较正常为快,根据黄石的命令会留给东江镇左协,以便用在复州等城堡的防御上。

毛文龙为了左协地稳定,还是推荐了张攀这位老资格的东江将领为黄石的继任者。现在张攀已经是临时的副总兵了,只等兵部通过这个任命,张攀就可以正式上任了。黄石临走前给过鲍博文指示,如果柳清扬能借到足够多银子的话,那么库房里储备的余款就要移交给张攀。

所以不久前收到柳清扬传来的形势一片大好的消息后,鲍博文就下令打开库房,派人把里面剩下的六万两白银送往旅顺。这差不多相当于左协一年半的军饷,想来也能让张攀惊喜一番。

这么多年下来,黄石对东江镇还是很有感情的。虽然长生岛也很艰苦,但毕竟他是个穿越者。黄石会做海贸、会发展科技、通晓历史,所以能周旋于党派争斗之间。而他的老上司毛文龙没有这些本事,却要救助接济更多的辽东难民,黄石感佩之余,也愿意尽力让毛帅过得宽裕一些。

毛文龙对黄石带走军户也没有什么想法,少了几万军户对他来说虽然少了些人力,但反过来讲也是少了几万张吃饭的嘴。而且毛文龙也是江南过来的人,福建雨量充沛、又靠近大海,怎么也比三年两旱的辽东强。所以有些部下去南方享福,他毛文龙自然也只能替他们高兴了。

……

天启六年十一月十七日,京师。

昨天司礼监送来了一份辽东的奏报,让天启看得直皱眉头,今天他特意召集内阁来就是为了询问此事。

朝会才一开始。天启就有些生气地问道:“诸位爱卿。到底是谁允许辽东巡抚派人去给奴酋吊丧的?朕不记得给过辽东巡抚这样的许可。”

魏忠贤私下已经给三位内阁成员通过气了,因此顾秉谦对皇帝的恼怒早已是了然于胸。他坦然地说道:“回皇上,辽东巡抚事先确实没有上奏。但老臣以为,或许正如辽东巡抚所说,此乃非常之时、事起仓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辽东巡抚先当机立断,或许也是情有可原。老臣还以为,此事地是非可以再议。但辽东巡抚确实还是出于一片公心地。”

顾秉谦罗里罗嗦地说了一大堆,实质性的责任一点儿也没有担。天启对顾秉谦的这种性格也已经了解得很透彻了,也早已习以为常。年轻的皇帝知道他的首辅是一个一贯溜肩膀的人,刚才他能讲出这番话来,里面的意思基本就是在为袁崇焕开脱了。

看到另外两个阁臣都默然不说话,天启心知他们这是表示同意顾秉谦的看法。既然内阁的意见这么统一,天启顿时就感到心虚了,觉得自己生气可能生得很没有道理,因此他的口气也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国之大事,在戎在祀。这么大的一件事情,辽东巡抚总也该先问问朕的意思才是吧。唉,不过你们说得也有道理,或许当时情况紧急,容不得辽东巡抚事先请示了。”

自从刚才发言完毕后,顾秉谦就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今天的朝会他已经出过一次力了,虽说内阁首辅的地位高,不过他不也是抢先开火了嘛,下面就该轮到其他人上场了。大家同殿为臣,也该风险均摊才是啊。

冯铨见状就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圣上。袁大人这次事情是做的操切了些。但袁大人一向就是这样,性子蛮了些,但人还是勇于任事地。兵法有云: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上次黄帅不也是自作主张了么?”

天启又皱了皱眉头,凝神回忆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对啊,上次黄帅擅自去辽阳的时候,你们不是都要朕降罪于他么?怎么这次辽东巡抚擅自派人去辽阳,你们就都说好了呢?”

“圣上,上次黄帅勇则勇矣,但终归还是一介武夫。”这次轮到丁绍轼出手了,他把大拇指一挑,铿锵有力地说道:“而辽东巡抚读书破万卷,胸中自有胆识韬略!圣上,辽东巡抚的奏章上说得很清楚了,他此次名为吊孝,实为一探建虏虚实。”

“是啊,圣上。”眼看轮盘又转到自己眼前了,顾首辅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射出了两道精光:“这次辽东巡抚派去的使者也是有胆有识之人,据辽东巡抚地奏章说:他断定‘八犬同牢,投骨必噬’,辽东巡抚一番精心安排,已经成功地让老奴众子互相怀疑了,不日就要开始自相残杀了。”

“圣上!”冯铨的一声大叫又把天启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他正色说道:“辽东巡抚奏章上说:他还义正言辞地勒令建奴立刻放下武器投降,束手听任朝廷处分,令建奴众子甚是惊惧!”

“是啊,圣上。”不给天启以思考的时间,丁绍轼就紧跟在冯铨后面叫到:“辽东巡抚还说:建奴已经决议接受招安,甚至还愿意献上两个弟弟以表其诚意。”

丁绍轼这段是原本历史上没有的。这个时空在黄石的武力威慑下,袁崇焕在吊丧之行后的奏章上,除了自吹自擂他袁崇焕侦查敌情得力、施展反间计导致八旗内乱、并勒令皇太极立刻束手投降,听任处置外,总算也是能拿出点真东西了。不过……

不过丁绍轼接着说道:“辽东巡抚已经写信婉拒了洪太献弟为质的建议,示以信任和安抚之意。据辽东巡抚说,那洪太闻讯后更是感激得涕泪交流,极口颂扬我大明天朝之恩德。”

“圣上,辽东巡抚威能服远人、德能释众疑、恩能结藩属、才能洞夷心,真真德才兼备之人也。若非吾皇圣贤,上天断——”顾秉谦狠狠地摇了一下脑袋来加重语气,直把脸上的肌肉晃得乱颤,同时大喝道:“断不能降下此等良臣。老臣谨为吾皇贺!”

说完顾秉谦就颤悠悠地站了起来打算下跪行礼,一边的冯铨见状也赶快站了起来,跟着顾首辅一起跪下,口中还颂扬道:“圣上,建虏倡乱以来,国家耗费辽饷千万,动甲士十数万,汹汹六载不能平之。今日辽东巡抚谈笑间抚定之,操建虏如控小儿,真乃千古奇功也!微臣为圣上贺。”

丁绍轼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词了,只有跟着一起跪下,扯着脖子喊道:“微臣为圣上贺。”

“好了,好了,都起来吧。”天启笑吟吟地摆手让内阁们都平身。这三个人一通嚷嚷,顿时让皇帝把些许不快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年轻的皇帝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生气确实很没有道理,于是他就笑着对内阁说道:“那就拟票吧,一切都按辽东巡抚的意思办。只要建奴真心投降,老老实实地退出边墙。朕可以饶他们不死。”

……

朝会上魏忠贤一句话也没有说,内阁拟票的时候他也没有插嘴,而是独自走回了自己的屋子,把给自己写信地心腹小太监叫了出来:“拟稿,立刻给辽东巡抚去信。”

“遵命,干爹。”

小太监把信纸迅速地铺好了。手脚利落地磨好了墨,然后提起笔饱蘸了浓墨,抬头问道:“干爹,都要儿子写什么呢?”

魏忠贤想了想,淡淡地跟那小太监说道:“告诉辽东巡抚,这次他擅自做主地事情,咱家替他揽下来了,咱家还是信得过他的。不过凡事小心为上。蛮夷不可全信,万万不要出了什么纰漏……嗯。告诉辽东巡抚,赶快把辽事办妥,免得夜长梦多,到时候咱家一定会亲自为他向万岁爷请功。”

……

天启六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登州。

柳清扬今天在码头送走了第一批海贸船队。随着大量资金开始到位,商人们开始清付租船和买货的余款。目前在黑暗理事会的账册上,他们还会新开几十个商号和无数的店铺,这些商人手里已经拿到了统一的价货单,根据协议他们都必须按照统一的价格吃进货物,将来等南方的特产运回来以后,黑暗理事会自然会再发给他们一个统一地价目表。

这些商家因为有统一的供销渠道,所以自然经营成本会比一般的商家为低。不过柳清扬并不打算恶意降价,第一他现在还不想引发其他老字号的敌意,其次有了黑暗理事会这个统一供货的大后台,它的支持者既然在商业信息上有了无与伦比的优势,以大明地通讯手段,其他个人企业想在反应速度上超过黑暗理事会那是绝不可能的。

这时黄石也在福建收到了柳清扬的报告,二百七十万两白银的数字实在远远超过黄石的预计,虽然其中大部分资金都会用来租借船只和开设店铺,但海贸的利润实在太高,回本看来不会是太难的问题。

柳清扬这次计划第一次投入八十万两白银用以购买土产,他建议还是先走去日本贸易的老路,毕竟那里他们比较熟悉。福建的糖、浙江的丝,运到日本后都能有一倍以上地利润,同时日本还急需铁器和布匹,这次将来福宁镇自己也能生产。

而日本盛产的红铜、金银,运回大明后也都能带来巨额的利润。水手和航线问题由黑岛一夫可以帮助解决一部分,福建本地也可以再招募一些水手,这些都不会有大问题,而且运到日本以后还可以利用长州藩的仓库和销售渠道,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如果海上没有货物损失的话,这八十万货物运到日本几个月后就能变成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以上,再购买成日本的红铜和金银运回来后,价值超过三百万两也不必感到太奇怪。加上山东等地的销售网,半年内黄石就肯定能把资金周转一遍,所以除了海盗和台风,柳清扬看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阻止黄石暴富。

当然,日本这个国家还是太小了。如果货物的量太大的话。黄石担心日本的市场很快就会饱和。所以真正吸引黄石目光的还是西班牙人的白银。当然,黄石绝不打算冒冒失失地和西班牙人开战。

在这个问题上,黄石的思路倒是和万历天子相近,而且他比万历知道得更多。吕宋的白银大多来自南美和非洲,只要一天中国不能染指这些地方,那攻击马尼拉就不一定有什么太大的好处。只是现在发展和西班牙的睦邻友好关系有点晚了,因为强大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也正在介入这一海域,这些荷兰人正试图垄断中国和西班牙人之间的贸易。

除了荷兰人以外,闽海上的海盗们也觊觎着这条海上丝绸之路。他们洗劫来往客商,或强迫过往的客商缴纳过路费。这些行为当然大大有害于明廷的财政收入,但福建水师虽然竭力剿灭海盗,可海盗们仍然是屡伏屡起。这还是因为海贸的利润实在太吸引人了,只要能成功打劫几次,海盗就能靠掳掠所得组建起一支上千人地队伍来。

“以鲁商一开始的规模,他们恐怕还不会引起闽商的注意。但在这也是迟早的事情,很快他们就会变成闽商的对手。哼,很多大海商出了海就是倭寇,至少也和海盗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为海盗通风报信、也为他们提供情报并帮他们招募水手。”

黄石对金求德说话时的语气非常不善,而他的参谋长也神情严肃地听着。

“和风高浪险的闽海比,我们辽海不过是一个洗澡盆罢了。我不知道黑岛一夫的水手能不能胜任海战,但他们的人数肯定经不起消耗,因此我们必须大力发展水师,从本地招募福建水手。他们这辈子早就见惯了大风大浪。”

“是,大帅。”金求德对黄石的判断表示了赞同,不过这一切都需要钱:“大人,您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招募水兵呢?”

“最近似乎还没有绝对的必要。”

今年俞咨皋刚把荷兰人从澎湖赶走,大明水师暂时在一带海域还有些威力。黄石已经去过一次厦门了,像他这样名震天下的武将登门造访,还算是给了俞咨皋不小的面子。黄石和俞咨皋也相谈甚欢,起码在表面上还是融洽的。

“不过俞将军的福建水师正在不断被削弱。击退荷兰人以后。朝廷已经下令裁减了澎湖万名左右地水兵,这一万水兵似乎是俞将军手下最精锐的一批士兵。据我所知。他们其中的七、八成都去做海盗了,所以闽海海盗的实力恐怕已经非常可观了。”

黄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眉宇间的忧色也越来越重。

“大人,属下斗胆。”金求德从始至终就反对黄石的急进西南计划,他一直主张先派象征性的小部队到云南去作战,而把主要精力放在福建,先把新地根据地巩固好了以后再考虑大举入滇的问题:“自古兵家之道,就是先深根固本,然后可以图远。今大人立足未稳,喘息未定,就急于入滇平叛,属下恐欲速则不达。”

“嗯。”黄石沉闷地应了一声。训练经费肯定是不会充裕地,如果倾向陆军的话,那水师肯定就会严重不足了。

金求德又重提他以前的建议:“大人,我们先组建我们自己的水师,先摆脱对俞咨皋的依赖。接着剿除海匪,扩充力量,直到水师能保证我们海贸的安全,然后再大练士卒,出兵西南平叛,如此才是万全之策啊。”

“你的建议我明白。但就算我们兴建水师,一年之内怎么也要派上几千士兵到西南去做做样子。而这几千士兵在外面的开销会非常大,同样会扯我们的后腿。”虽然金求德的建议比较稳妥,但这样黄石就要两线作战,在只能抽出部分的精力来对付海盗的同时,他还要维持着一支几千里外的部队。

这样闽海的剿匪战争很可能会旷日持久地拖下去,西南的战事也更会遥遥无期。而在结束这里的战争前,西南的那支部队还会一直让福宁镇出血,牵制着黄石的财力。

“即使福建水师无力压制闽海海盗,我们大不了就在浙江多走一段陆路,也就是利润稍微少了一些罢了。从柳清扬算的帐来看,维持一支数万人的陆军远征军还是足够了。水师……”

黄石连着摇头叹气。海盗的方式是抽空抢劫一把,而官军的目的是保证一片海域的安全。这两者的不同目的,导致双方的成本差距太大:“水师实在耗资巨大,而且费时费力,我们先把它放一放吧。暂时我们只能指望俞咨皋将军了。”

闽海海贼大多都是福建本地人,而且对闽海地海贸依赖性也是很强的。无论是头目还是胁从,这些海盗同朝廷死战到底的决心只怕都不会很大。再说海盗的兵员主要也来自于福建大陆。黄石认为如果没有后顾之忧的话,只要全力封锁海岸线,厉行切断海盗的补给和兵员补充,这闽海的海盗终究还是无本之木。

“说到底,这闽海还是容易对付地。而且如果我能成功平定奢安之乱,那朝中的文臣就再也找不到阻止我返回辽东的理由了吧?”

“大人还在担心辽东?”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嗯,现在朝中阁老们能把我调遣到西南的理由,无非就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说什么灭建奴不费吹灰之力,所以要派我来对付贼兵众多地奢崇明、安邦彦。如果西南乱事平定了,而辽事又有了变化的话,皇上自然会再想起来我来的。”

……

天启六年十二月十五日,辽阳。

“明国辽东巡抚为了显示他的胸怀,已经不要我们派遣人质了。上个月我又派使者去宁远,哀求明国的辽东巡抚高抬贵手,放我们的族人一条生路,以显示天朝地仁慈之心,也证明上国确实愿意招抚我们……明国的辽东巡抚答应了,他已经不再向蒙古发赏金购买我们族人的首级了!”

这个月袁崇焕又连续往辽阳派来了两拨使者。从天启六年十月开始,辽阳和宁远之间的使者络绎不绝。既然辽阳、宁远两地间的官道上总有使者策马疾驰,那蒙古各部和后金的私下贸易也就跟着恢复了不少,不少蒙古部落的头人又对此装看不见了。

皇太极得意洋洋地扫了一圈屋里面的兄弟们,大声介绍着这一个多月来和大明地外交成果:“明国辽东巡抚答应了我们的要求以后,又派人来宣读明国国书,要求我们尽早回头,以免再触怒明国地雷霆之怒。然后他又搬出恩威并施的那一套。告诫我们回头是岸,明国一定会冰释前嫌,绝不秋后算账。让我们放下所有顾虑,不必担心有丝毫的后患。”

“哈哈哈哈,”皇太极说到这里爆发出一阵狂喜的笑声。这封国书送到时,皇太极亲自出辽阳十里迎接,并且将袁崇焕使者入城的仪式也安排得极其浩大:“五哥你当时不在真是可惜了,你真该看看巴彦蒙古牧人的表情,哈哈,他们刚刚收到辽东巡抚不再偿付首级赏银的宣告,接着就听到明国宣布对我们既往不咎,哈哈。”

莽古尔泰也冷笑了一声。前天袁崇焕的书信送到时他刚巧出去打猎了。最近辽阳渐渐又变得热闹起来。十一月底,继袁崇焕吊唁努尔哈赤以后,科尔沁蒙古的头人忽然病体痊愈了,他亲自前来辽阳吊唁这位老亲家,并深深为自己落在明国之后才来吊唁努尔哈赤而感到抱歉。

与此同时,蒙古的穷苦牧民也又开始投奔到辽中平原来,皇太极已经下令重建蒙古左翼了:“上个月底,我们刚刚拿到了喀喇沁蒙古十二部的誓书,他们同意再不和我大金作对,只要我们肯低价卖给他们盐巴就可以;月初,我们又拿到了喀而喀蒙古各部的互不侵犯誓书;前天接了明国辽东巡抚的国书后,我已经派人去见林丹汗,希望他能和我们暂时休战。”

代善用手轻轻摸着颌下的鼠须,眯着眼睛说道:“朝鲜、蒙古与我大金本无仇怨,他们之所以苦苦和我们大金为难,不过是响应了明国的号召而已。好比应邀来助拳的朋友在流血流汗,正主却一个劲的往后缩……明国的这辽东巡抚到底是怎么想的?”

皇太极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道:“明国的辽东巡抚太想立功了,你看他一趟趟地派遣使者来,心情之急迫可见一斑,他太想把这件事情做成了,所以方寸已乱。”

“唉,也是可怜人啊,听得我都心酸了。”半天没有说话的阿敏突然出声了,还带着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这袁崇焕又不会打仗,又想立功,想疯了就只好赌上一把,偏偏还遇上我们的四贝勒了,唉,我真同情他啊。”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林丹汗听到这些消息以后就算不是心寒不已,也会顾虑重重,毕竟打仗要死人,如果连赏银都没有,那林丹汗又为什么要拼命呢?”

“不错。”

“所以……”

“所以毛文龙已经是孤立无援。”

“正是,我们要动员每一个能动员的士兵,进攻东江镇。”

皇太极毫不犹豫,直接说出了他的打算:“现在我们满洲八旗、再加上蒙古左右翼,共有近三万披甲,我们要把这三万人全部派去进攻朝鲜。同时我还打算下令,凡是能立下军功的汉人,立刻就可以授田、授官,功绩卓着者,还可以直接入旗。”

毛文龙手下盔甲齐全士兵的恐怕不足一万人,就是他的骑兵也顶多只有三成人有甲,存粮更是少得可怜,武器也都很粗糙,大家都不相信他能长期抵抗三万后金披甲,不过……

另外三个贝勒都静静地看着皇太极,这里面还是莽古尔泰最沉不住气,第一个跳出来道:“一点兵也不留,那别人来抄我们老家怎么办?”

“林丹汗一定会犹豫再三,等到情况明朗才会出兵。等他想清楚后打算出兵了,那条路上还有科尔沁蒙古能顶上一段时间;盖州本来就没有几个兵,而且黄石刚走,东江镇左协正是一片混乱,我估计他们可能根本没有足够的粮草来进攻辽阳。”

“那辽西呢?明国关宁军可有三十五个野战营七万战兵,粮草更是堆积如山。”

皇太极大笑不止:“哈哈,袁崇焕不过一鼠辈耳,别说七万战兵,就是七十万、七百万,在这样的鼠辈手中又何能为?”

笑过后皇太极就昂然而起,傲然十足地用手在自己的胸前点了点:“有我一人在辽阳,就胜雄兵十万,定叫那袁崇焕不敢直目辽河!”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46节分忧

天启六年十二月二十日,霞浦。

黄石召集了他手下全部的高级军官进行了一次全体军事会议,黄石手下的部队具有丰富的陆战经验,黄石本人也是对陆战最有把握,而长生岛水营多年来就没有打过一仗,那个施策虽然是闽海海盗出身,但他恐怕也早就把老本行忘得差不多了。

大家经过讨论之后,都认为迅速发展水师是不太现实的问题。而且制造船只的木材需要彻底风干,不然一下水就会变形。像大型战舰上的龙骨这样的木头,造船匠认为保险的风干时间要长达两年到三年,然后再用一年到两年的时间把船制造起来。

这么长的时间真让黄石感到有些不可容忍了,但是风干后制造的船只可以航行五十年以上,不彻底风干的话,一般也就是能航行上五、六年,而太新鲜的木头可能一下水就会散架。

黄石怀疑,这里面的根本原理在于树的细胞是不是全都死亡了。也许彻底风干的树已经没有活细胞了,自然下水也不会变形;而那些还有活细胞残存的木头或吸水、或脱水,就让木材变形了。不过这只是一个设想,他打算找机会把木头烤一烤,看看能不能解决这个时间问题。

现在杨致远还在日本、柳清扬还在登州。已经来到福宁的高级军官中,贺定远、李云睿坚决支持首先平定西南,这两个人都自认为在地面上他们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赵慢熊因为还没有想好所以暂时保持中立。鲍博文、洪安通和张再弟都觉得这不关他们的职责范围所以也没有意见。

范乐由虽然有些倾向海军,但他说话的分量不足以对抗贺定远和李云睿,而且也不如后两者那么坚定。至于邓肯虽然也有不小的发言权,但在邓肯内心中他也很矛盾,邓肯最喜爱的东西莫过于大炮,建设海军肯定会制造更多、更大的火炮,但邓肯没有海军的经验。海军地大炮再多也跟他毫无关系。最后邓肯也谨慎地保持了缄默。

“本镇最后还是决定优先出兵去西南平叛。首先,朝廷命令本镇讨伐奢崇明、安邦彦等乱贼。而闽海众寇一向是由南路副将俞老将军负责清剿,本镇如果贸然插手,既容易造成和同僚之间地误会,又可能耽误了向西南出兵的时间,遭到御史言官的弹劾。”

黄石随后压低了点声音,对屋子里的心腹们说道:“其次,就算我们两者都要打击,那也是先奢安之乱后闽海倭寇。毕竟奢崇明、安邦彦拥有贼兵十数万,如果迟迟不能把他们镇压下去,西南叛军的实力肯定会与日俱增,将来收拾起来可能麻烦还会变得更大。而闽海众寇尚且内讧不休,我看他们一时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贺定远和李云睿自然大声喊好。金求德虽然还是倾向于保守路线,但见黄石的主意既然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那他也就不再坚持了:“大帅既然下令了,那末将自然凛遵。”

黄石满意地点了点头,金求德这种有意见大声说、但下命令后坚决执行的习惯很好:“嗯,先平奢安之乱这个大麻烦。等我们回师后如果闽海之事未了,我们也随手就可以把这些海盗平了,这样也比兼顾两者需要的时间要少。万一辽东有事,我们也可以从江南抽身。”

金求德没有说什么话,不过脸上还是在不小心流出了一丝地不以为然之色。显然他认为黄石有些人忧天了。黄石也不试图说服金求德,只是微笑着又说了一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好耽误了。”

……

天启六年十二月底,京师。

东江总兵毛文龙这个月向北京先后发了两次急报,他认为后金有大举进攻辽东的企图,不过毛文龙判定后金的目标是宽甸而不是朝鲜,因为毛文龙认为后金没有足够的时间在朝鲜取得什么战果,他一边向朝廷求援,一边下令东江镇右协动员。

毛文龙行文到辽东都司府后,辽东经略王之臣立刻命令使者急速出发,命令蒙古各部准备出兵辽东。以牵制后金野战兵力,以配合宽甸地区的明军作战……

“辽东经略王之臣奏疏:年来奴酋求和于西虏,而西虏不从;屈服于朝鲜,而朝鲜不受。一旦议和,彼必离心,是益敌以自孤也!近日,都官过通令处,虏鞭其背云:‘汝汉人全无脑子,终日只说我等不助兵,汝却驮带许多金帛,着喇嘛替他吊孝求和,反倒教别人与他为仇,我等不如也投顺罢了。’据此,我将何辞应之?”

天启皇帝连续收到东江镇的急报后,再次召开内阁朝会,他亲自把王之臣的奏疏通读了一遍,辽东经略最近地几次奏疏中声泪俱下,说蒙古各部或明或暗,都拒绝出兵牵制后金。巴彦蒙古等部一向是明朝的铁杆,但这次也都心有不快,觉得被明朝出卖了。

在天启六年林丹汗被进攻时,毛文龙得知后也大叫“辽东安危胜败,在此一举!”,遂点齐东江镇兵马全力出击,强攻海州、鞍山,迫使努尔哈赤回师。但这次就连林丹汗也婉拒了王之臣的号召,林丹汗的回信中很是不满:指责明朝想抛弃他。在察哈尔为了明朝和后金发生矛盾后,明朝却想独自抽身让察哈尔自己去面对大敌。

蒙古各部的话虽然各不相同,但中心意思差不多。就是他们都是来帮忙的,如果明朝自己不想打,那他们也不愿意给自己结仇。王之臣对此深以为忧,就上书请求朝廷严禁和议,以免寒了藩属之心。

王之臣还认为宽甸明军会面对很严峻的形势,要想挽回局面,必须要派使者安抚蒙古各部,同时派军队支援东江镇,以加固辽东宽甸这个明军的桥头堡。

天启把王之臣的看法说了一遍,然后询问内阁道:“诸位卿家有何说法?”

“圣上,此事辽东巡抚也有奏疏。”

顾秉谦摇头晃脑地念起了袁崇焕的奏疏。这奏疏很长,但中心意思是没错地。那就是辽西在他袁崇焕的经营下,形势不是小好、一般好,而是大好、特别好。袁崇焕指天誓地向朝廷保证,后金军绝不敢去进攻朝鲜,而一定会来进攻辽西。

袁崇焕给皇帝分析说:经他判断,当前的战略局面完全不是像毛文龙说地那样。如果后金军真地动员了的话。那目的毫无疑问就是辽西。而且袁崇焕还给出了地点:那就是锦州、右屯和宁远三城。最后袁崇焕更进一步气吞山河地向天启保证道:“臣分兵三路设防,定叫虏有来无回。”

在结束了对战略局面的分析后,袁崇焕立刻发挥了他高度地政治嗅觉,认为王之臣是在嫉妒他的功劳。袁崇焕提醒皇帝注意当年熊廷弼和王化贞经抚不和地前车之鉴,恳求皇帝对他施以充分的信任,并严厉打击王之臣这种构陷同僚的机会。

袁崇焕的奏疏写得声情并茂,让内阁几乎一边倒的同情他。内阁本打算向天启建议支持袁崇焕的,但他们却发现没有这个必要了。天启在听完奏疏之后就下令道:“好言安抚辽东巡抚,告诉他朕不会听信谗言的,嗯,再下一份斥责给辽东都司府,责王之臣专心办事,不要整天盯着自己人不放。内阁拟票吧。”

“遵旨。”顾秉谦应承下来之后又等了一会,但还有一件事情皇帝没有给绝对明确的指示,可顾秉谦是绝对不会冒风险让自己做恶人的,他又问道:“圣上,那辽事到底该如何部署?”

“当然由辽东巡抚作主。”

“遵旨。”顾秉谦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这样王之臣就算不满意,他也埋怨不到顾首辅身上了。

……

天启七年正旦,厦门。

黄石在正旦的清晨向福建巡抚朱一冯告辞。然后离开泉州直奔厦门,当天傍晚时分黄石就已经在南路副总兵府门前了。

“大帅。您给俞老将军准备地这份正旦贺礼是不是有点……”洪安通对黄石的礼物横竖看不顺眼,实在是忍不住又发声反对了。

“哦。”黄石除了其他的礼物外,还亲手提了一袋子猪蹄膀,他听到洪安通担忧的问话后笑了一下,把手中那袋子猪蹄高高举起来看了看,头也不回地笑道:“没关系,这个就很好了。”

俞咨皋镇守福建这多年来也立下过不少战功,只是他没有朝中后台,也没有什么关系过硬地奥援。这次黄石来抢了他的位置后,俞咨皋心里自然有气,干脆就呆在厦门不走了。黄石抵达福建后俞咨皋也借口军务繁忙,一时不能前去拜会。

黄石第一次去泉州见福建巡抚朱一冯的时候,朱巡抚还和黄石念叨了半天,让黄石一定不要和俞咨皋一般见识、一定要体谅俞咨皋心里的那股子怨气。黄石对朱巡抚的关怀也深表了谢意,同时慷慨大度地表示绝不和一个年龄不小的老爷子计较。

不过洪安通似乎对朱一冯的印象不怎么好,出门后他还偷偷提醒黄石道:“朱巡抚好像生怕大人不知道俞老将军心里不服,生怕大帅会不知道俞老将军是故意不来拜会大帅,嗯,属下觉得朱巡抚似乎有坐山观虎斗之心。”

“没错,我也这么想,”当时黄石笑嘻嘻地对自己的宪兵头子说道:“所以我才要附和他说上俞老将军几句。”

今天从朱一冯大人那里告辞时,黄石还刻意解释了一番,说他是听了朱一冯上次的劝告后,反复思量觉得朱大人说得特别有道理,同僚之间还是要以和睦为重,所以自己就按照朱大人的教诲,主动去拜会俞咨皋了。

黄石的拜帖才递进去一会儿工夫,副将府就中门大开,南路副将俞咨皋箭步抢了出来,对着黄石行礼道:“不知黄大帅前来,末将有失远迎,真是罪过啊罪过。”

“俞老将军太客气了,晚辈可不敢当。”黄石回了一个平礼,等俞咨皋请他进门的时候。黄石也推让了一番。一定要和俞咨皋并肩而入中门。

进了副将府以后,黄石就看见大批厦门武官已经在中厅等候自己了。和黄石估计的差不多,今天厦门的武官大多都一早就跑来俞咨皋府上拜年了。黄石早就打好了算盘,正旦这天无论如何都要赶到厦门来给俞咨皋拜年,当然,来俞咨皋这里之前他肯定要先去拜会朱一冯,所以黄石昨天就急急忙忙地出发了,连年都没有过好。

走进中厅以后,黄石当着厦门众武官地面。双手把那袋子猪蹄递给了俞咨皋:“俞老将军,新年好。”

俞咨皋满面红光地接过了黄石的猪蹄,高高兴兴地提着这袋子走到了客厅,把它交给了身边地下人。俞咨皋现在毕竟是福宁镇的副将,论地位他还是黄石的下属,如果要拜年的话也该是他俞咨皋去黄石那里而不是反过来。

而黄石就像是个小角色一般,大年初一就急急忙忙地赶到俞府来。这就已经让俞咨皋感到非常有面子了。等看到黄石的亲手递上来的礼物后,俞咨皋就更高兴了。厦门人好吃猪蹄,逢年过节晚辈去拜访长辈时,经常就会提上一袋子猪蹄膀。黄石这次是做足了晚辈的样子。

这个场面把黄石背后的洪安通看傻了,他一直觉得黄石这礼物不伦不类,实在有些拿不出手,看到俞咨皋很是高兴以后,洪安通也只有佩服自己的长官“贤者无所不能”了。

虽然黄石坚持今天要以辈份论称,但厦门众将都不同意。最后黄石退了一步,同意俞咨皋称他黄帅,但那个“大”字却是一定要免掉了。

进门品尝了一些甜、咸年糕,太阳落山前俞府就开宴了,宴会上俞老将军自然和黄石坐在一桌,每桌也都上一道“海参炖猪蹄”大菜。中国其他各地之人虽也多好此物,但很少有像厦门人这样爱吃的。今天来拜会俞老将军的武将们很多都带了猪蹄来,厨师做地这道菜里每个人有份。黄石带来的猪蹄自然也在其中。

这道菜就快要吃完的时候,俞老将军突然感到似乎有些不妥。黄石给自己面子是不错的,但刚才没有提醒厨师一句,真把他和自己的部下混为一谈,未免对长官有些太过不敬了。想到此处后俞老将军心中也是一紧,就吭哧着想解释一下自己是无心之过,免得闹出什么不快来。

不过黄石似乎完全不介意,不等俞咨皋开口,黄石就把最后一块猪蹄夹走了,还对着众人笑道:“俞老将军的厨子真是好手艺,我不顾脸面也要抢最后一块了。”

众人皆笑,俞咨皋也呵呵笑道:“黄帅取笑了,粗茶淡饭罢了。”

“我今天吃了这么多,不知道让哪位兄弟受委屈了,幸好我来的时候也带了一口袋猪蹄膀,也算是除了一份力,不然真是于心不安啊。”黄石边说边把那块猪蹄吃得干干净净,还露出意犹未尽地样子。

“黄帅有所不知,老夫这个厨子本来在厦门就是小有名气的,为了请他来老夫的家里……”俞咨皋见黄石那付垂演三尺的摸样,心里更是大为得意,忍不住吹嘘起自己的厨子来了,至于道歉的话,俞咨皋觉得黄石反正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又何必去添是非呢?所以也就略过不表了。

菜肴还在不停地端上来,黄石喝了几杯后就问起俞咨皋收复澎湖的事情来,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俞咨皋毕生最得意的一件事。荷兰人为了垄断泉州到马尼拉的海贸,就在澎湖列岛登陆筑城,试图逼迫闽商和他们交易,然后再由他们去和西班牙人交易。

自从荷兰人控制澎湖列岛以后,闽商的海贸风险就增大了。起初荷兰人在沿海设卡,或强行向自行去马尼拉交易地闽商收税、或教唆一些荷兰海盗在澎湖周围抢劫,给大明商人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福建当局本来主张和平解决此事,因此数次和荷兰人进行谈判,不过双方的意见差别太大,最后荷兰东印度公司主张以武力胁迫福建地方承认他们的地位,就加强了以澎湖为基地的海盗行为,甚至曾武力进攻漳州月港。

俞咨皋力主剿议,认为戚继光时期大明怎么对待倭寇。今天就应该如何对待荷兰人。谈判破裂后。俞咨皋受命指挥上万福建水师和荷兰人交战。经过三年的苦斗后,俞咨皋收复了澎湖大部分地区,荷兰人也接受了福建巡抚的条件,具结保证永远不再回到澎湖列岛来。

回忆着自己当年地艰苦奋战,还有眼下美好地胜利果实,俞咨皋越说越是是兴高采烈。俞老将军把话匣子打开了以后就再也合不上了,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地,两条眉毛也随着故事的进展而上下舞动,让俞咨皋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老夫为国家除一大害。足以屏蔽闽省百年平安,呵呵呵呵。”

俞咨皋大笑了一会儿,眼见又是一盘菜端上来,他立刻拾起筷子把鱼头替黄石夹了过来:“黄帅,请、请,这是我们福建人的习惯,最肥的鱼头一定是要给客人吃的。呵呵。”

晚上黄石离开俞府去厦门官署住,告辞出来走了一会儿,四顾无人后黄石仰天长叹:“如此,我后顾无忧矣。”

天启七年正月初。东江总兵毛文龙断定后金对宽甸的进攻迫在眉睫,所以他决定先发制人攻击镇江,既能为宽甸减轻压力,亦能趁机收集些粮食过冬,可谓一举两得之策。

于此同时,在辽阳。

后金政权下令满洲八旗和蒙古左右翼十六岁以上人丁尽数从军。汉人凡愿意从军者,也可解除包衣农奴身份,授给私人田地,如果能立下战功,更可以得到官位。此番皇太极一举征发了近三万披甲和五万多无甲辅兵,集结起了数目惊人的八万大军,这也是后金政权诞生以来地最大一次军事集结。

“真是空前强大的兵力,一定能让毛文龙大大出乎意料。”莽古尔泰站在城头。看着脚下鱼贯而出辽阳城门的大批部队,前军的三万早就已经到了凤凰城了。但后军还没有从辽阳走完。

今天莽古尔泰会带领最后一批军队出发,准备唱空城计的皇太极前来给他送行。听到莽古尔泰的感慨后皇太极笑道:“这样的好机会千载难逢,就算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东江军,也要让毛文龙一年之内恢复不了元气。”

莽古尔泰虽然知道皇太极不太可能改变主意了,但还是关切地最后问了一遍:“你真地连护军都不留了么?”

“不留了,夜长梦多,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打垮毛文龙。再说,如果辽西真的敢出兵的话,我留一队白甲护军又管得了什么事?”皇太极和其他三大贝勒就这个问题讨论过很多次了,每次后金军队只要在辽中以外呆上一个月以上,毛文龙就一定会来捣乱,所以后金根本没有时间去瓦解其他方向上地战略包围网。

但如果去打击毛文龙的话,蒙古和辽西又会对后金构成致命的威胁,后金军主力被战略包围网钳制住了。想瓦解蒙古和辽西就要先打垮毛文龙,想打垮毛文龙就要先瓦解蒙古和辽西……这本来是一个无法从内部解开的死循环。

“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我们一定要毫不犹豫地投上全部的力量。”皇太极看着脸上仍有忧色的莽古尔泰,轻松地笑了一下:“五哥你就尽管放心吧,我把袁崇焕骗上半年都没有问题,唯一地问题只是粮草,你们一定要速战速决。”

“四个月的粮草应该足够了,我们还可以在朝鲜本地收集到一些,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而是今年下半年怎么办?”

皇太极为了凑出出证的军粮,除了把满洲八旗和蒙古左右翼的储备搜刮一空外,还对治下的汉人赌咒发誓,说他们只要交出一斗米,就免去他们今年所有的赋税和劳役。有些汉人对皇太极说得话一个字都不信,但也有人将信将疑拿出了偷藏地粮食,拿走了后金政权免去今年赋税的保证。

这次皇太极大发包票地时候,其他三个贝勒都选择支持他,因为他们都知道目前机不可失,这是摆脱军事困境的唯一机会。但如果皇太极真的兑现他的诺言的话,不但八旗会失去几万包衣。而且今年的粮税也会少上一半。

虽说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莽古尔泰也对未来充满了忧虑,如果到了冬天又吃不上饭,那也只好再拿汉人开刀。大家都知道治下的百姓越杀越少,覆灭也就是早晚的问题了,不过这杯酒明知是毒酒,真到了那个时候也只好喝啊。

“五哥你放心吧,我有办法的。”皇太极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打发走了满肚子疑惑的莽古尔泰。

……

天启七年正月,阿敏率领三万前军从凤凰城出发佯攻宽甸。毛文龙在得知蒙古不能来增援后就指挥东江本部狂攻镇江不止,试图能为陈继盛分担部分压力。在成功引蛇出洞后,阿敏绕过毛文龙本部急袭朝鲜义州,后金内应打开城门迎接阿敏入城,义州及其附近的东江难民被杀超过万人,毛文龙仓皇通过海路退到东江岛,并下令铁山附近的东江军二线部队紧急动员。

……

天启七年正月底。受到毛文龙急报的明廷急问辽东巡抚计将安出?袁崇焕告诉朝廷:完全不必着慌,只要派出一个使者,持他袁崇焕手书一封,就能勒令皇太极退兵!

不幸。虽然袁崇焕勒令了,但皇太极却不识抬举地拒绝退兵。正月中旬后金攻破义州后,八万大军滚滚而入朝鲜,阿敏和莽古尔泰、济尔哈朗等人随即兵分两路,其中五万军队指向东江军地重要物资仓库——铁山,并在二月将其攻陷。东江可怜的一点储备也沦陷敌手。

铁山的物资丢失后,东江本部几乎陷入机动不能的境地,陈继盛急忙指挥右协下山,对后金军的补给线发起了一次次绝望的自杀攻击,试图为本部牵制走一些压力。目前左协还在混乱的整顿期,一时半刻也没有什么攻击能力,毛文龙急忙命令张攀把左协存粮运输往本部地同时,又一次向朝廷求救。希望辽西明军能出动为东江军赢得喘息的时机。

明廷遂再次紧急命令袁崇焕出兵进攻辽中平原,袁崇焕上书抗辩说:“毛帅每冬冰交。则避之海岛,天下所知也。铁山所留者,老弱及丽人耳!”总之,袁崇焕认为:朝鲜战局一点儿也不危机,毛文龙还有很大余力没有使用出来,所以根本不出兵。

天启七年二月底,京师。

内阁向天启读了辽东巡抚的最新奏疏,袁崇焕说后金攻打朝鲜的计划他“早已知之”,上次之所以他说后金的目标是辽西而不是朝鲜也不是他袁崇焕失察,而是因为他要趁机修筑城堡,袁崇焕还提出了一个宏伟的筑城的计划,那就是一步一步修碉堡,“而锦义、而广宁、而辽沈,步步打实做去”,只要能一路修到皇太极鼻子底下而不被打断,那就“前后四年,便可制胜。”

“胡扯!”天启从御座上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手臂都气得直打哆嗦:“救兵如救火,朕说得是救兵,不是修城!是眼下的问题,不是四年后的事情。”

“圣上息怒。”顾秉谦等一起叩谢道,然后又支支吾吾地说道:“圣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还是让辽东巡抚便宜行事吧。”

“不,朕虽然不知兵,不过辽东巡抚这么做肯定是不对地。”天启已经从激怒中恢复过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口谕辽东巡抚:‘朝鲜不支,折而入奴,奴势益张,亦非吾利。’……再传旨给辽东巡抚;‘且令以关宁之师直捣虎穴’,以解毛帅之困。”

“遵旨。”

……

天启六年三月初,辽东巡抚袁崇焕第三次抗旨,上奏疏说他并非不知道十万后金大军攻击朝鲜,这回袁崇焕也承认这兵力恐怕毛文龙确实抵挡不了,但袁崇焕争辩说他猜测、听说、估计后金军其实只有二十万大军,因为皇太极既然敢自己在辽阳呆着,那肯定就是指挥十万大军在以逸待劳。

既然皇太极留下了一支比关宁军也毫不逊色的大军,而他袁崇焕又洞悉敌人的奸计,所以袁崇焕认为万万不可进攻辽中。

“……闻奴兵十万掠鲜,十万居守。何所见而妄揣夷穴之虚乎?我纵倾伍捣之。无论悬军不能深入,纵深入奚损于逸待之夷?……”

金銮殿上,天启听得直摇头,口中喃喃念道:‘这是不对的,朕虽然没有打过仗,但这肯定是不对的。”

不等顾秉谦念完,天启就不耐烦地说道:“挑重要的说,辽东巡抚到底打算如何?”

“回圣上,辽东巡抚说他正在修筑大凌河、小凌河和杏山三座城堡。”顾秉谦现在已经一句好话都不敢替袁崇焕说了。满口都是“辽东巡抚说如何、辽东巡抚道如何”,反正没有顾首辅的责任。顾秉谦把袁崇焕的奏疏翻了翻,小声给皇帝念道:“辽东巡抚说:‘倘城不完而敌至,势必撤还,是弃垂成功也!’,辽东巡抚认为不应该去招惹建奴,免得被打。”

“不去招惹建奴。建奴就不来打了么?”天启摇了摇头,脸上都是疲倦之色:“朕不想再和辽东巡抚争辩了,事不过三,他不能再抗旨。再下一道旨意吧,让他立刻出兵。”

“遵旨。”

……

天启七年三月中旬,在朝廷三令五申下,袁崇焕派出了五百水手去支援毛文龙,然后命令赵率教带领九千军队出大凌河,向百里外地三岔河出兵。准备搭浮桥渡河。

三月底,东江军在后金军主力深入朝鲜腹地后,开始向后金军侧后发动反攻,明军和后金军在铁山一带展开激烈交战,关宁军还没有搭好浮桥。

四月初,东江军收复铁山,关宁军还没有搭好浮桥。

四月十一日,毛文龙东江军在瓶山与后金军展开激战。是役明军大捷,加上包衣、汉军等地首级。斩首共超过千级,经莱登镇检视,其中有五百多后金披甲兵,后金军决议退兵。此时关宁军还没有搭好浮桥……

四月十五日,东江军收复昌城,关宁军还……

四月十八日,东江军同后金军在鸭绿江激战,后金军从朝鲜开始退兵,关宁军……

四月底,袁崇焕下令关宁军班师,他们离开时,那浮桥还是没能搭好。

……

天启七年五月初五,京师。

“辽抚援鲜,布置极其可观。乃官兵望河而止,此真为纸上之兵也。辽兵果可用耶?”

顾秉谦念完了王在晋地弹劾奏章,偷偷抬眼看了一眼皇帝,天启把嘴角绷得紧紧的,内阁都知道这个表情说明皇帝心情很不好,所以没有人愿意出头去触霉头。

“顾阁老,你怎么看?”

虽然天启的声音还是像往常那样和蔼,但听到这问话时顾秉谦心里却狠狠抽动了一下,他心中虽然连声大叫着“冤枉啊,这干我何事”,但皇帝问话却不能不答,顾秉谦不引人注意地飞快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大汗:“回圣上,老臣听辽东巡抚说……”

“朕不要听辽东巡抚说,朕要听你说,你不是朕的元辅吗?朕要听你说!”

“圣上恕罪啊,恕罪啊。”顾秉谦以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敏捷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

天启背后魏忠贤双袖低垂,好似正盯着自己的靴尖发呆,目光根本不和阁臣们接触。而另外两位阁老也都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鼻尖,对身边地声音充耳不闻。

天启双手扶着御座的扶手,身体向前微微探出,柔声安慰顾秉谦道:“朕只是要听听阁老你是怎么看的?阁老你谢什么罪啊?”

“圣上恕罪啊。”

“阁老你倒是说话啊,你是朕的元辅啊。”

“圣上恕罪啊。”

“算了,”天启突然冷然喝了一声,身体往后重重一靠:“阁老你就说辽东巡抚说什么了吧?”

“遵旨。”顾秉谦沉稳有力地回答道,如蒙大赦地跪直了说:“辽东巡抚说:‘三城已完,战守又在四百里外,金汤益固矣!’,此次利用后金空虚的机会,成功修筑好三座城,如此则辽西应该无忧了。”

此时天启用右肘支在御座扶把上,手托着自己的额头,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大凌河三城确定修好了么?”

“辽东巡抚说修好了。”

“嗯,上个月底毛帅发来急报,说他打听到建奴五月初六、也就是明天又要进攻辽西,毛帅说他势难分身,所以要辽东都司府早作防备。朕就想知道大凌河、小凌河、杏山三城到底修好了没有,辽西会不会有问题?”

“圣上,辽东巡抚说:‘洪太不来则已,来必为臣所擒’。”

天启懒散地冷笑了一声:“辽东巡抚说、辽东巡抚说……那城到底修好了、还是没有修好?辽西防务到底有、还有没有问题?朕的元辅怎么说?”

“圣上恕罪啊。”

“无罪、无罪。”天启不耐烦地叫了两声,跟着就一挺身站了起来,就在刚刚,一股深切地厌恶感涌上了年轻皇帝的胸口,让他几乎窒息过去。站起身来喘了两口气后,稍感好转的天启又低头看到了眼前的三位阁老,顿时那种感觉更如潮水一样地涌来,撞得天启脚下一个踉跄。他决定去打木匠活儿透透气:“朕头疼,很疼,这事你们内阁和司礼监商量着办吧,不用来打扰朕了,无论你们想怎么办,朕都同意、都准!”

……

四月十八与朝鲜的合约墨迹未干,五月初六,也就是在毛文龙奏疏预言的精确的同一天,皇太极帅领刚刚返回辽中的四旗兵马动身出发。除了四旗的一万披甲外,皇太极还动员了两万包衣和旗丁,让他们每四人推一辆小车,前往辽西搬运粮食。

“五哥你知道我怎么解决粮食了吧?”皇太极骑在马上冲着身边地人笑道,莽古尔泰的后军才回到辽阳,皇太极就立刻整旅出发,

“是去辽西搬?”

“哈哈,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袁崇焕刚刚修好了大凌河等三座城池,运进了大量的粮食,还驻扎了几万关宁军。此外袁崇焕还在辽西搞了几千倾的军屯,安置了几十军户男女。我们不仅能把粮食搬回来,还能抓十几万明军回来种地,你看,我们今年免的粮食,还有放出去的包衣,这不就都回来了么?哈哈。”

……

天启七年五月初九,霞浦。

欧阳欣把插着五寸红缨的头盔郑重地戴到了头上,走出临时营地的帐篷。救火营工兵队整齐地队列一下子就展现在眼前,他们背后的大海上,巨大地广船正缓缓起伏。欧阳欣用极度嫉妒的眼神扫视着那一片羽林,狠狠地吸足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大叫道:

“出兵,我们工兵队要率先入滇!”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47节西行

天启六年底到天启七年五月这段时间,也是福宁镇大发展的时间。

福宁镇本是卫所兵和征募兵混编的军镇,但是在把荷兰人成功驱逐出澎湖后,“英明神武”的魏忠贤魏公公认为闽海形势已经高枕无忧了,所以立刻下令裁撤掉福宁镇内所有的募兵,现在福宁镇过去的精锐士兵大部分改行都去干海盗这份工作了。

除了黄石带来的几万嫡系外,霞浦一代还有几万军户男丁和三千顷军屯,这总共十二万男丁理论上都是彻底的卫所军户,如果仅仅从理论上来说得话,黄石不但不用付他们一个子的军饷,而且每年还能拿走军屯两成的收入以备军镇开销。

如果黄石真的这么干了,那么他的动员力就会急剧减少到三千战兵加三万辅兵左右,而且还不一定能为这三千战兵配备好武器,这也差不多是明军军镇的正常动员力。如果要支持去西南远征这种壮举的话,黄石能出动的兵力绝对超不过五千,其中有战斗力的也绝达不到两千之数,这还不要讨论家丁、亲兵以及军屯流失问题。

正常情况下,一个都督级武将的直辖兵力也就不过只有这么一点了,文官集团认为如此就可能保证武将绝对没有割据、作乱的能力。只是黄石并不仅仅打算当一个正常的武将,在他雄心勃勃的计划里,他要训练出几万战斗部队来,并把整个福宁镇的军屯都变成一个大“工业区”。

天启六年十二月上旬,鲍博文等最后一批工人就已经在到达了福建,这比黄石预计的时间早上了足有半个多月。因为库存的银子都留给东江镇左协,所以其后一段时间里黄石只能从柳清扬的贷款中挪用商人的资金来维持福宁镇的运转。

既然是挪用资金,黄石在十二月就很小心的只抽调了五万两白银,虽然这个数字和二百七十万两巨款相比算不了什么,但这笔钱对于一向资金紧张地原长生岛官兵来说是很不少地。毕竟以前他们可不敢大手大脚地一个月就花上五万两白银。

在充裕的资金支持下。黄石能够把所有的人力都运用到恢复产能上。机床很快就完成了装配,在水力资源充足的江南,黄石可以开始大量生产机器而不是大量地垒风车了。不过为了水流的稳定和便于控制,黄石一开始就定下计划要修几个小水库。对黄石的“重工业”来说,水库就是蓄电池,风车就是发电机,水车就是电动机,虽说福建似乎不需要太多的发电机,但多修几个“蓄电池”总是有备无患。

制定了全力发展陆军的计划后。铠甲和头盔的生产当然是福宁镇的重中之重。当把黄石从东江镇调到福宁镇后,天启天子还优容地特别下诏给南直隶,命令南京武备库要优先满足福宁镇的军需物资。

不过皇帝的诏书是一回事,底下的执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黄石很清楚南京武备库的东西绝不是那么好吃到嘴的,所以正月黄石去泉州的时候,只是向福建巡抚朱一冯提出需要大批皮甲和火药,至于各式铁甲他根本一个字也没提。

明中叶以后。各级将领要想为部队领武器的话,一般要按武器价值的十分之一付钱,这也是负责武库的文官的主要收入。所以各级将领一般不愿意给营伍兵装备盔甲、盾牌这些比较昂贵地武器,有钱也就是花在自己的家丁身上。

虽说国家的将领要为国家的军队花钱买装备比较荒谬。不过黄石没有毛文龙那种挑战潜规则的勇气,而且毛文龙的处境也足以打消掉黄石所有地“血性”。因此黄石还是打算老老实实付钱,继续走自己的墙头草之路。当然,黄石只挑了些比较便宜的东西,一副皮甲只要付武库官员二两就可以了,黄石这次为他手下的火铳手请拨了五千套皮甲。

经过三个月的扯皮和讨价还价。在南直隶一些“老朋友”的帮助下,福建巡抚朱一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帮黄石要到了这些东西。南直隶工部和兵部发下批文后,黄石分别给朱一冯和南直隶的朋友们封了红包,然后派人去南京武库交钱把盔甲取了回来。

这批皮甲都是最普通的货色,防御能力有限,但是最大地好处是轻,一套皮甲只有二十斤重。在南方山区作战不算是什么很大的负担。除了不愿意花钱以外,黄石还有另外地考虑。那就是无论是工部生产的各式重型盔甲、还是鸟铳、佛朗机,它们都根本没有一点儿信誉保障,遇上假冒伪劣也绝不退还。

所以黄石现在虽然获得了工部调拨武器的权利,但他还是宁愿自己生产铁甲和头盔,尤其是重步兵需要的铁甲。在鲍博文的努力下,天启七年正月福宁镇就开始出钢铁了,在天启七年正月下旬,黄石的那些宝贝机床终于开始恢复运转。

正月黄石又从柳清扬那里抠了五万两白银来,在这些资金的支持下,福宁镇被改造成半卫所半募兵制的军镇,其中的营伍兵和工人都是拿每月一两的固定工资的。其他的人当然只能是不要钱的廉价劳动力了,目前他们中的一部分也得继续去种田、打渔,不过黄石只收一成的税,这部分税收让黄石可以把另一些军户解放出来干体力活。

天启七年二月,日本幕府发动了对长州藩的进攻。不过就无能程度而言,幕府的军队和杨致远上次去日本时遇到的长州藩军队相比也不逞多让,杨致远写给黄石的第一份报告里声称两者的唯一区别在于:幕府的军队的人数更多。

为了预先制止针对长州人民的人道主义灾难,杨致远和磐石营自然不会作壁上观。杨志远向黄石报告说,他计划用长州藩的边境堡垒拖住从几个方向来的幕府和日本诸侯大军,而把长州新军和磐石营集中使用,作为机动部队来把讨伐军各个击破。

到天启七年二月底,福宁镇生产了六百具新式盔甲。福宁军自己使用的盔甲不仅仅是一个胸甲,还要有配套地肩、臂、腿、胫等部位地防护甲。在确定生产要求前,黄石首先征求了贺定远的意见。后者要求全套盔甲重量不能超过三十二斤。这个数字大约是全身重型棉甲重量的七成,与孙承宗发给黄石的铁鳞甲重量相当。

贺定远认为这个重量不会影响步兵的战术动作,黄石就把这个意见传递给了福宁镇军工司,让他们去自行操作。反正黄石主要的思路就是提高盔甲的含铁百分比,胸板甲的含铁百分比几乎是百分之百,那就应该能既能削减重量、也能提高防御效果。

而生产出来的盔甲让黄石也很满意,军工司甚至进一步把盔甲地重量压缩到了三十斤,比火铳手的皮甲也不过只重十斤而已。此外,福宁镇的制式头盔将可以和福宁镇铁甲一体化。这样在头盔遭到攻击时,重要的打击力将由胸部来承担,这种头盔重达五斤。

这个月初的时候黄石又从从柳清扬那里拿了五万两银子。收到这笔银子之后,黄石马上编练了八千新兵。加上原有的部队,现在福宁镇一共有了一万五千多吃军饷的战斗部队。军工司也还有近两千人要发军饷,一个月地军饷就要一万七千两,加上训练费用和维持费用。一个月花在军队上的银子已经超过了三万两。

天启七年三月,柳清扬的贸易集团从上个月就开始获得收入,黑暗理事会对贸易盈利前景都持乐观态度,即使刨去必要的利钱。二月全月地盈利也达到了十五万两银子左右。黄石看完报表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三月柳清扬要上缴十万两白银。

拿到钱后黄石就又把军工司扩编了,扩编后的福宁镇军工司竟然一下子拥有了八千多人,福宁镇这个月要付出的军饷也高达两万四千两。在丰厚的军饷面前,有不少福建山区的女孩子也都开始动心了,开始有人嫁入福宁镇。

在这个月里,杨致远不断送来好消息。在磐石营和长州藩新军地联合“劝说”下,日本的西南各藩纷纷幡然悔悟,先后退出了对长州人民的非正义战争。这些藩还都表示愿意进一步加强和长州藩的合作。

只是“私自出兵,形同叛逆。”,何况日本还是朱洪武钦定的“不征之国”,所以黄石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和日本各藩勾结,这些活儿只好都交给黑岛一夫去干。毕竟那守随信吉说到底也是长州藩的宿老,让他出面帮黄石经营买卖。实在还是不能让人很放心。

杨致远还报告黄石说,日本幕府的主力经过一个月的苦战。仍然止步于长州藩地边境堡垒处。虽然堡垒内的驻守军队也都是长州藩地老式军队,但他们装备了大批火炮,而且这些堡垒都是长生岛工兵帮长州藩设计的旧式棱堡结构。

以弓箭、竹枪和武士刀为主要装备的日本幕府军队对常州藩的堡垒一筹莫展,只能寄希望于靠长期围困将其攻陷。据杨致远说,磐石营和长州藩新军在前一段的战斗中几乎没有损失,目前正在后方养精蓄锐,准备下个月出发去和幕府主力决战。

同时杨致远还报告说:见识过长州藩新军的威力后,守随信吉在长州藩内的威望刚刚达到了一个新高峰。长州藩战士们也一扫刚开战时的紧张气氛,“打到关东,火烧江户”的呼声一时间甚嚣尘上。守随宿老已经向杨致远秘密请示过舆论导向问题了,杨致远因此请黄石明示下一步的行动策略。

天启七年四月,黄石又从柳清扬那里拿到了十万两银子。福宁镇这个月虽然没有扩编,但黄石下令给军人涨了一回工资,普通士兵的月俸从一两提高到了一两五钱。这个俸禄已经与关宁军相当了,远远高于浙省、省募兵的三钱银常例。

福宁镇的广大士兵当然坚决拥护黄石的决定,黄石也就趁此机会恢复了银币制度,对外仍然称军票。这次黄石学了一个乖,他把银币的边角上都锻上了螺纹,以防别人刮掉边角料。这次发行的银币仍然是七成银,所以如果没有人兑换的话。黄石虽然涨工资了。但其实并没有付出更多地银子。

黄石靠允许银币自由兑换来保持它地信誉。虽然有个别的新兵自己就把银币兑换了银两,但在老兵的影响下,大多数福建新兵都信任黄石,而且银币也确实方便,价值也写得明白,不会被人骗了。

这个工资额立刻在福宁镇附近引起了轰动。以福建的田赋为例,万历皇帝定下的农税不过是每亩每年五厘而已,一石上好的大米也不过才四钱银罢了。而福宁镇战兵一个月就有一两五钱的军饷。普通农民、渔夫一年辛苦,挣的可能还没有士兵一个月挣得多。

到了四月。整整一个月,福宁镇天天都有一大群人来报名当兵。可是黄石已经有过命令,招兵要优先照顾本镇军户。这些来报名参军的男丁失望之余,竟然有不少人要求加入军籍,从福宁镇的普通军户干起。就算告知他们尚无更近一步的扩军计划后,还是有很多人表示无所谓,坚决要求当军户来给黄石白干活。只要有一口饭吃就可以了。

既然群众这么热情,黄石也不好意思让他们失望,于是就招募上万人来干体力活,连惯例的安家费都节省了。

有了人力。修出来更多的水库和水车后,黄石更进一步推出了三班倒制度。反正军公司的工人也培养了好几千了,手工绝对不用担心。通过一个月的挑灯夜战,到四月底军工司生产了一千七百套盔甲,加上三月的产量,福宁镇已经储备了三千具新式铁甲。

四月底。杨致远率领磐石营来到了福宁镇,长州藩人民争取地区自治地正义战争已于四月中旬结束。更确切地说,在长州藩新军和磐石军联军同幕府军在四月初八交战后,军事冲突就已经宣告结束,剩下的就是政治家们的工作了。

长州方面是以三千近代军队为核心、近万士气高昂的保家卫国地农民为辅助的军队;而他们的敌人是五万多关东来的农民、还有数千穿着盔甲的“剑术大师”,他们更已经顿兵坚城之下两个月了。

战斗的结果,在野战炮地轰击下,德川幕府的大军和他初次遇到这支军队的前辈们一样迅速开始崩溃。这个时代德川旗本武士确实比长州藩军队和西南各藩军队还要强一点。他们还试图保持阵形前进以进入肉搏战。但当新军使用了恐怖的链弹和霰弹后,这支号称日本最强的部队也开始溃逃了。最后的几个武士也被火铳打成了漏勺……

击溃幕府军后,联军进行了长达一天的追击,等夜幕降临时联军已经斩首上万级,还抓到了两万多名俘虏。根据黄石的指示,守随信吉随后展现出了一个真正地政治家的风范,他不但让上万俘虏吃了一顿饱饭,还无条件地释放了他们。

长州藩最终提出地条件更是让幕府惊讶得说不话来,他们日本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有理、有据、有节的条件,尤其是在这种空前的惨败背景下,为了防止长州藩反悔,德川幕府急不可待地派使者和长州藩签订了新条约,日本就此恢复了和平。

磐石营到达福建后,福宁镇下辖的救火、磐石、选锋三个野战营共有官兵九千人,共缺编六千人。到了天启七年四月底,黄石的八千新兵完成了基本训练,他立刻就把三个野战营全部补充到满员,还从三个老的野战营里挑选出了一些种子官兵,和剩下的新兵一起放到了天一营里。

到天启七年五月初一为止,福宁镇救火、磐石、选锋三营有官兵一万五千人,步队二十四个,炮队、马队、工兵队和辎重队各三个。其中的二十四队步兵共有六千长枪兵、三千六百名火铳手,黄石手里有三千具新式盔甲和两千两百具剩余的老式铁鳞甲,又加上三千六百具皮甲,总算是把步兵部队的盔甲基本凑齐了。

辎重队不用说肯定没有盔甲,炮队的铠甲也已经全部取消了,现在炮兵已经不需要再上去拼命了。工兵队发给了一批皮甲。至于马队,黄石再次把他们的铁甲都克扣掉了,只发给皮甲充数。

贺定远跑来狠狠发了一通牢骚。但黄石手里确实没货了。他为了给步兵凑铁甲,把内卫队的铁甲也都收回了,再说在福宁军体制内,马队的主要工作就是侦查和追击,黄石不给铁甲也有很充足地道理,贺定远最后也只好接受了现实。

贺定远临走前,黄石安慰他道:“贺兄弟你放心吧,再等两个月步兵甲差不多就能配齐了,然后我就开始生产胸甲。那就是给骑兵地装备。”

本来已经一条腿迈出帐门的贺定远一听这话,就又把腿收回来了:“大帅,这话某听您说了好几年了,可每次一物资短缺,您就想也不想地从马队上克扣,步兵没有盔甲大帅从马队拿、炮兵没有马也从马队拿,而内卫队干脆就从马队拿人了。”

黄石笑道:“这还不是贺兄弟练兵得力嘛。一练就是八千精兵,自然物资就有点跟不上了。”

“不对,大帅您又往某身上赖,”贺定远对此种说法断然否认。他大声反驳道:“每次某说多练点骑兵吧,大帅您总说没钱,可每次只要有了点钱,您就会扩编步兵、炮兵、工兵,甚至辎重兵,而骑兵总是一裁再裁。根本就没有个盼头。这次到了福建,大帅您一口气就扩编了八千步兵,要还说没钱,某是断然不信的。”

“一马当十步,八千步兵听起来不少,但要是养马,这笔钱也就够养一千骑兵,再说我们去西南山区。一千骑兵明显没有八千步兵好使。”

“不管到什么地方,一千骑兵也打不过大帅您的八千步兵。但这不是不组建马队的理由!”贺定远越喊嗓门越大,脖子上的青筋也已经绷起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黄石笑嘻嘻的一点也不生气,他看贺定远的怨气已经达到一定地步了,就决定透露一个秘密给他听:“好了,其实我已经买了一批好马,绝对是你没有见过的好马。”

“什么好马?”

“贺兄弟啊,你骑过地最好的马大概有多重?”

“嗯,五百五十多斤吧,不到六白斤的样子,那还是在陕西老家的时候。辽东都是四百斤的小马,可没有我们陕西那里的马好。”

蒙古马一般也就是二百多公斤,承载一个人就很辛苦了。黄石的坐骑大马是精选过地,也不过五百斤出头。他自己体重就有一百八十斤,再加上几十斤重的盔甲、武器,马已经没有余力披任何马铠了。

“是,陕西的河套马确实天下闻名,不过那种大马也不多见吧?”

“不多见,还是四百多斤的马最常见。”

黄石点了点头,伸出一根手指冲着贺定远晃了晃:“贺兄弟啊,我来霞浦以后就和红夷定了一批种马,这批马可是都是一千二百斤以上哦。”

贺定远愣了一下就哈哈大笑起来:“蛮夷就会胡说,哪里有那么大地马,某从来没有听说过。”

“就是说,如果我真买到了,贺兄弟你也不要么?”

贺定远狐疑地打量了黄石两眼,后者则悠闲地举起茶杯开始喝茶了:“要!为什么不要?不过某听说过,六百斤以上的大马就已经价值一千两银子以上了,真有千斤上的大马,还不得要一万两银子。”

“红夷卖得比这便宜,我去年腊月跟耶稣会定的,他们去帮我找十匹公马和二十匹母马,运到这里养一个月后必须要上一千二百斤,我一共付他们二十万两银子。”黄石言明要的是种马,来了以后也是用来配种的。

贺定远在心里算了算,一千二百斤地马,除了驮人外还可能装七、八十斤的重型马甲了,这真让他喜出望外:“大人,那马什么时候到?”

“估计今年就能运来了。”

黄石一句话就让贺定远傻眼了,他喃喃说道:“可是现在才四月。”

“是的,”黄石脸不红、心不跳的承认了这一点:“等这批马到了我们就开始育种,然后等小马长大后,贺兄弟你就可以组建一支强大的马队了。”

……

天启七年五月初三。霞浦。

黄石用库存的银币付了这个月的军饷后还有一万两地富余。军屯有了不少收获。军镇的收成足够保证军镇里的十几万张嘴了。上个月底黄石就命令柳清扬这个月要缴纳二十万两白银来,这笔钱于昨天运到了。黄石查看了一下随之附上地报表,由于黄石不停的抽调大量银两,柳清扬那里还没有补上亏空。

“不着急,还有两年多呢。”

黄石倒是很看得开,这四个月三十五万两白银砸下去,一支人数近两万的福宁军硬是被他生生地砸了出来。除了四个野战营的一万七千部队外,福宁镇还直辖有七百人的内卫队、二百人的教导队、一千五百人的救护队、镇直辖地辎重部队和人数不等的参谋司、军情司、后勤司、军法司。

算上八千人的军工司的话,福宁镇的核心组织部分已经接近三万人。一个月的军饷是四万多两白银。再加上训练、食堂等费用,福宁镇的维持费已经突破七万大关了。幸好军镇的军户不但能自给自足,还能帮黄石分担些负担,更是潜在的兵员补充。

“等我更有钱的时候,迟早要让福宁镇所有的军户男丁都进行基本地军事训练,不然叫什么军户呢?”

拿到了二十万两银子的巨款后,黄石马上就宣布要出发去西南了:“这次我福宁军要动员救火、磐石、选锋三个营全部的一万五千名官兵。还要动员五百内卫队、一千人的救护队、镇直辖的辎重队,此外参谋司、军情司、军法司也都派人随行,共计官兵一万八千八百人。”

下面的听众一个个都是意气风发。这次出兵地规模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宏大,福宁镇众将一个个都心潮起伏、激动不已。

“授予赵慢熊参将加衔。我不在的时候就由赵参将全权负责霞浦老营的军务。我走了以后,赵参将可以再从军户中征募两千新兵进行训练,同时让天一营的两千官兵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填充前方三营的缺额。”

“遵命,末将一定尽心尽职,不负大帅所托。”

“好。此次我前去西南提督四省军务,势难分身,因此已经上报福建巡抚和兵部,请求他们授予俞老将军以镇守福建总兵官的加衔。不过俞老将军的驻地还会在厦门,霞浦这里他不会插手地,逢年过节,赵参将记得要多给俞老将军去信问候,万万不可失礼。”

“末将知道了。请大帅放心。”

“好,下面是军事安排。救火营会在本月十日前出发,本帅会和救火营一起出发;磐石营在十五日启程,贺游击负责带队;选锋营在二十日出发,贾游击负责带队。”

“遵命。”

内卫和工兵作为第一批出发的部队,他们负责勘探道路和地形,以便帮助后面地大部队行军。内卫的主要的工作是指挥交通,而工兵则负责绘制道路的草图,并估算大部队的通过速度。救火营的工兵队还被特别抽调了出来,交给欧阳欣指挥,他们会和上百内卫队官兵一起乘船去广州,提前沿着大部队的行进预订行进道路,进行先头侦探。

……

天启七年五月月初七,辽东。

在经过四个月激战重创了东江军以后,皇太极环顾四周,曾经紧紧勒在后金脖子上的战略包围网已经频临土崩瓦解。他随即一反以往的谦卑姿态,让使者送信给袁崇焕,在这封信中皇太极对袁崇焕这四个月的议和行为大肆嘲笑,更公然挑衅道:

“……纵能加固数城,而其所有城池及田禾,能尽坚固乎?若不息兵戈,则我蒙天眷佑,以北京找我,明帝遁往南京,其令名如何?……”

五月初七当天,后金军先锋即抵达辽河。初八。后金军一日而越过辽河,踏上辽西之地。

接到袁崇焕的奏疏后,明廷最后还是下旨褒奖于他,同时命令他加强戒备,准备防御后金军可能的进攻。但在收到了毛文龙报警近一个月后,辽西的将领、军队、军户和百姓商人们,他们仍然还没有接到任何警报。

五月初八,袁崇焕的“金汤益固”言犹在耳,莽古尔泰带领后金先锋二百骑兵就抵达广宁中左所(大凌河)城下。守城的关宁军将领措手不及之下,举全城两千关宁铁骑、上万商民以降。

五月初九,莽古尔泰二百骑抵达广宁右屯卫(小凌河)城下,城内三千关宁铁骑请降,得到莽古尔泰同意后,他们和平地放下武器,和城内男女老幼一起老老实实地东行向辽阳走去。

五月初十。后金兵锋抵达锦州,守将赵率教看到后金军骑兵突然出现在城外后大吃一惊,连忙遣使请降,但求后金军能宽限一天。让他能有时间说服部下一起投降,后金军同意后绕过锦州继续南下。

当日下午,一个探马向着后金先锋马队跑去:“贝勒爷,松山守将请降。”

莽古尔泰歪着头看了那个探子一眼,有些奇怪地说道:“可是我还没到城下呢啊。”

那个探马连忙滚鞍下马,向莽古尔泰谢罪道:“贝勒爷恕罪。奴才等不小心走得太近了,被松山明军看见了。”

刚才被塔山守将发现后,后金侦骑牛录因为一路来培养起来的骄气,就直接过去劝降了,结果塔山的守将就请求他们转告莽古尔泰,如果能保证他们的性命,守军情愿开城投降。

“好吧,不过他们走之前把城拆了。省得我们费事。”

“是,奴才这就去传令。”

等莽古尔泰纵马来到松山城下时。城内地关宁铁骑正监督全城商民一起动手,把这座国家耗资五十万两白银,刚刚修筑起来不到一个月的城池又扒成了一座裸城。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告诉守将,明天一早开始扒墙胚。”

第二天莽古尔泰出发时吩咐正在扒墙胚的明军:等拆城结束后,他们再把城里的物资背上,然后自己走去辽阳。

天启七年五月十一日,后金军一边继续南下,一边四散扩大搜索范围,同日,驻扎在杏山、团山、大定等地的上万关宁铁骑分别向后金军请降。后金军的命令也基本相同,让他们自行摧毁或修好的、或没有修好的城堡,然后背上城内的东西自己去辽阳集合。

而此时宁远方向地明军也终于得到了警报,驻守在连山、小团山等堡的关宁铁骑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们的城堡,一窝蜂地向着宁远撤退。后金军不发一矢就尽得明军关外大小城池、堡垒、驿堡共十七座。

到天启七年五月十三日为止,自宁远之战后,明朝耗资白银五百万、费时十八个月苦心修筑的关外二十座大小堡垒,在四天内就尽数委弃。这期间明朝向关外这些堡垒运送的价值数百万两白银的粮食、火药、大炮、弓矢、盔甲、刀盾,也全部白白送给了后金军。

五月十四日,济尔哈朗已经率领援军赶上了莽古尔泰的先锋:“路真不好走,密密麻麻地都是人。”

“唉,已经跑了不少了。”莽古尔泰连连叹气。从前天开始,辽西的烽火都纷纷点燃了,锦州到宁远之间的数十万百姓、商人、军户滚滚南逃,这让莽古尔泰少抓到不少人。

“三贝勒真是贪心啊。”济尔哈朗大笑了起来。

莽古尔泰打量了一下跟在济尔哈朗后面的人,皱眉道:“怎么你才带了这么点人来?”

济尔哈朗身后也就不过也就是一千多骑兵而已,他神态平静地解释道:“锦州守将赵率教变卦了,他又拒绝投降了。”

“哦,汗王打算拿他怎么办?”

“锦州坚城深壕,汗王前日攻打了一下,但很不好打,城内火器甚多,还有大炮。”

“哈哈,”莽古尔泰笑了几声,回头往北方看了看:“这辽西十几万明军,也算是有了一个男儿,真不容易啊。”

“哈哈,不过倒是不止一个,大福堡地守将也拒绝投降。”

“嗯,那就是两个。大福堡战事如何?”

“汗王也派人打了一下,但是看起来也打不下来。”

“现在东西多得都搬不过来,打不下来就不打好了。”莽古尔泰这几天心情又变得非常愉快。自从黄石走了以后,这日子一下子又变得美好起来:“上次入辽西就如入无人之境,这次一开始又是如此,你说那宁远会不会投降啊?”

“哈哈,我们去看看好了。”

“好。”

济尔哈朗心情大畅,这次辽西之行看起来会非常美妙:“三贝勒,我们两蓝旗在辽东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毛文龙、陈继盛的兵虽然衣不蔽体,修个木栅栏的棚子就号称是城堡,顶多也就是再往上涂点泥,但我们从来没有赢得这么轻松过啊。这辽西路上尽是雄城坚壁,我也看过关宁军降军的装备,真称得上是甲坚兵利了,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哼,毛文龙的兵除了一条命还有啥?而辽西这些家伙都吃得饱饱地,才舍不得死呢?”

“就算舍不得死,怎么他们就不试着打一打呢?再说这辽西根本就是完全没有防备嘛。”

“唉,毛文龙一天到晚憋着要打回辽东,手下自然也以此为志,他对我们仇深似海,自然睡觉也要睁一个眼睛;袁崇焕一天到晚想着和谈,自然连最基本的警戒都不做,有这样的鼠辈当头,这关宁军就是一万年也学不会打仗。”莽古尔泰说完后,脸上突然出现了一股忧色:

“那些吃得比辽西还饱、打仗比辽东还拼命的家伙们……才是真正可怕的,你总在辽东,还没有见过那帮畜生。”

……

听到鼓声由远而近的传来,山头上的工兵和内卫都放下手头的工作,他们一起转身朝向官道地方向。骑在马上的军官面色肃然,把头盔仔细扶正,然后缓缓把手举到耳边,和其他地人一起向走过来的军队行礼致敬。

金色的阳光从天顶洒下地面,官道上很快就被头盔和武器闪动的雪亮光泽所充满,形成了一条金属的河流。在这条银色的河流之上,无数支白羽像利剑般直指苍穹,和它们之间密密麻麻的枪刃一起有节奏地晃动前行。

隆隆的脚步声震动着大地,欢快的鼓声如同一只灵活的小鸟,和火红的蝮蛇旗一起围绕着队伍飞舞。山上的内卫和工兵官兵笔直地挺起胸膛,一动不动地维持着敬礼的姿态,就如同竖立在山上的一尊尊雕像。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48节斗志

这次出征西南前,黄石经过一番慎重考虑,决定还是由自己来直辖救火营,磐石和选锋两营他交给贺定远和贾明河指挥,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情况的话,这两人将一直作为这两个营的营官直到这次远征结束。

随着军队的彻底整编完成,选锋营早已经彻底丧失了所有的独立性,贾明河也已经是黄石体系下很普通的一员将领了。可是黄石并不打算因此而亏待贾明河、蒲观水这样的选锋营老人,因为他觉得“过河拆桥”实在是一个很难听的名声,再说为自己的集团吸收一些新人进来,也有益于冲淡老部下的固有势力。

铠甲和火炮黄石都下令运向南昌,然后通过长江航运送往贵州。但是士兵全都随身携带头盔和武器,黄石觉得既然是军队,那这些基本装备还是应该和士兵寸步不离的。这个月福宁镇还能生产一部分盔甲,这些新生产出来的装备也会以最高优先级运向西南前线。加上这批物资,黄石觉得铁甲的差额就差不多能补上了。

但长江航运能力是有限的,黄石能够从其中分到的运力就更珍贵了。据黄石得到的情报分析来看,在几个月里他能得到的运力除了运输物资外,只够再运输一个营左右的兵力。最终黄石决定把这份力量用来运输选锋营和军情司、参谋司的辅助人员。

东南沿海的海运也可以分担一部分,通过海路把部队从福建运输到广州,然后再沿广东官道北上前往贵州。不过这条路上的运力也是有限度的,最近闽海的海盗越来越活跃,牵制了闽省水师的主要注意力,所以运力无法支持一个营的兵力。

不过虽说海盗的活动日渐猖獗,但黄石估计海盗们遇到装满官兵地运兵船时,他们还是没有跳上来打劫地胆量的。所以既然有一定的运力。黄石就还是要利用。他就让磐石营把大部分辎重都转给长江航线,派贺定远领着人坐船去广州,然后走陆路到贵州。

掘尽了海路和长江的运力后,剩下的最后一营兵马也就只有唯一的一条路了,那就是取道江西、湖广走陆路去贵州。这条路毫无疑问是最长、也是最辛苦的一条路,路上可能出现的麻烦可能会很多,黄石决定亲自带队走这条路。

不过辛苦也算是有了回报,救火营虽然要付出最大的努力,但他们听说是黄石亲自带队后。全营地官兵反倒士气高涨。救火营作为追随了黄石六年的老资格部队,里面的士兵也都有了很强的自豪感。

“关键时刻还是要看我们救火营。”

“我们救火营既是最能打仗的,也是最能吃苦的。”

“我们救火营就是大帅老营中的老营。”

……

据张再弟地报告,救火营官兵都信心十足,也没有出现什么怨言,就连新近补充进去的士兵也都跃跃欲试。

军心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是后勤和速度问题了。这一路行军除了艰苦以外。还有一个辎重的拖累,虽然黄石可以不带盔甲、大炮,但粮食却是每天都要大量消耗地。

“我们或许可以从地方官府那里得到一些,这样部队就可以少携带一些粮食。反正我军是奉命行军。有权从地方获得补给的。”当初计算粮食运输的消耗时,杨致远心疼得直咬牙。要是这两千五百里路的粮食都要从福宁镇组织人力运输的话,那为了保证这五千人吃饱,福宁镇就得出动十万辅助兵、并沿途大量雇佣车辆和民夫,全镇肯定会被彻底拖垮吃穷。

金求德当时就对此表示反对:“不过,如果从地方官府那里补给的话。第一就是损耗,这个倒不是大问题,大不了就给他们一些好了,但末将恐怕会对军队地行军速度有影响。”

贺定远在这种问题上一向是一言不发,如果不是黄石把他拉来旁听,他本来更有兴趣去干些别的工作。贾明河和赵慢熊也都没有意见,一个是初来乍到不愿意多说话,另一个是还没有把其中的利害冲突全都权衡过一遍。

从大明中叶武官地位大大下降以后。文官集团就觉得一定要加强对军队调动的控制,卫所制度导致各个武将自身的后勤能力非常有限。就连现在的黄石也几乎组织不起千里运粮,更不要说一般的军镇了。所以文官认为,只要能控制住沿途的粮食补给,那么就能进一步强化对武将地控制。

所以在崇祯朝纲纪废弛以前,大明地方官府一般不肯直接把粮食交给带队的武将,而是由他们做好食物,然后派遣地方兵丁衙役按人口供给。文官声称这样做武将就没有什么机会贪污了,但是,黄石认为这样文官就更容易贪污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做,那么也还可以过得去。但随后大明地文官又考虑到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有没有必要给行军的军队吃得太饱呢?文官集团普遍认为如果士兵吃得过饱,就很容易造成行动不便,这对于行军显然是不太有利的,所以文官集团后来规定一天只给过境的客军提供吃两顿饭。

如果只是这样那还是可以忍受的,可是大明的文官集团很快又发现了一个潜在的漏洞,那就是如果军队行军过快,一天能经过两个县、甚至三个县,那么士兵们就能吃到四顿甚至六顿饭了,这岂不是被那帮丘八白白占了便宜?所以大明的文官集团就又追加了一条规定:当天到达的军队不给饭吃,只有在本地停留了一天以后才可以让士兵吃饭,如此就彻底堵死了军人“多吃多占”的最后一条路。

大明军队里面的成员都是人而不是骡子,不能靠吃草为生,士兵们当然也希望尽可能地提高吃饭的频率,所以即使是紧急的情况下,大明军队在调动时也会走一天、停一天,以便保证士兵每两天能有一天吃上饭。

实际上在大多数情况下,明军的调动速度比这个更慢。因为士兵们也知道,一旦拨营今天就不会有机会吃饭了,所以开拨时士气都会变得非常之低下,甚至会哗变,有些时候急于赶路的将领甚至不得不拿出赏钱来诱惑士兵们拔营出发。

如果情况不是很紧急的话,士兵当然希望多停留、少走路,而将领也明白饿着肚子地士兵就算走也走不快。士气低落地军队不但行军速度慢、还容易产生大量的逃亡和偷盗行为,所以明军将领一般都不肯自找麻烦坚持急行军,而是响应士兵的呼声,慢慢地沿着道路磨蹭着走。

金求德提出的行军问题。就是说得这个情况。现在既然是在内地行军,那黄石就得遵守这套游戏规则。如果黄石走一天停一天的话,他就要自己携带足够行军那天食用的粮食,也就是自己掏一半;如果黄石走一天休息两天,那粮食似乎可以少带一些,在地方官府那里多吃一些,在路上少吃一点。忍忍也就过去了;如果和其它明军一样慢慢蹭的话,那每天都让士兵攒一些食物出来,隔上三天走一天还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这么干的话,黄石不走上一年半载是休想到贵州了。所以黄石选择了第三条路——撒钱。

……

“大人打算花钱买出五千大军的粮食来?”

当黄石说出这个设想时,他手下的军官都感到很震动:“这得花多少钱啊?”

黄石认为这个办法最方便,因为地方百姓总是有余粮的,只要军队能拿出银子,百姓们即使自己的粮食不够也可以到别的地方去买,这样就等于多了大批一次性的后勤人员。“总比自己运量便宜,而且运银子也比运粮食轻不少。”

众人虽然都赞同黄石的话,不过杨致远显然还没有绕过这个圈子来:“可我们是官军,我们是去帮西南边军的忙,为啥还要我们福宁镇出钱呢?”

黄石到是觉得没有什么,虽说边防军奉旨平叛还要将军出钱有些古怪,不过这不是在大明么?封建王朝总是有其历史局限性的:“我们最需要的是时间,多花一些钱不是问题。”

金求德奇怪地扫了黄石一眼:“大帅。我们时间很紧么?末将倒是觉得不用太着急,慢慢打也可以节省些银子。”

“那要多上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何况战争中地第一击是威力最大的一击,我们三个月内就要把三个营都拉到云贵前线,然后发动雷霆一击,迅速平定叛乱才是最省钱的办法。”黄石说完后又看了看金求德,跟着又补充了一句:“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我们福宁镇都是一样。”

“三个月从霞浦走到贵阳……”金求德轻声念着这个数字,低头翻开了眼前的一份资料,过了一会儿又抬头说道:“大帅,这一路大约要走两千四百里路,那就是每天要三十里路,连续走九十天。”

“嗯,差不多。”黄石点了点头,这个数字他心里有数。

以前在在辽南丘陵地区的时候,长生岛条例的日行军速度是四十里,如果采用强行军的话,每天可以达到六十里,但强行军不能持续五天以上。金求德试探着问道:“大帅,从霞浦到贵州,这两千多里路几乎都是山路,我们是不是把时间打得再宽裕一些为好?如果把行军速度降低到日二十里,末将认为是毫无问题的。”

李云睿也大声附和道:“大帅,末将也赞同金游击的建议。以往大明军队在这条路上的日行军速度是十里,虽说他们远不能和我们福宁军相比,但一天三十里我们未必能达到。”

黄石计划从赣州府瑞金进入江西,然后取道衡州、宝庆,横跨整个湖广,走最近程直趋贵州首府贵阳:“进入贵州后我们就达到边区了,路上走的时间越短、我们需要花的钱也就越少,所以我们还是要尽可能地加快速度。”

金求德等人似乎还有迟疑,毕竟明军一般的日平均速度都是十里,十五里的战略移动速度就已经是高速了。以往就是纯骑兵部队地长距离战略机动速度也不过日二十里而已。黄石提出的三十里实在是没有前例可循。所以他们心里都还有些紧张。

因为这种长距离地徒步高速行军对福宁军来说也是第一次,所以黄石的手下们虽然不公然反驳他,但一个个也都把担忧写在他们的脸上。黄石放缓了口气问道:“诸君,行军速度主要取决于什么?”

“第一是后勤,让士兵吃饱吃好,还有就是士气,官兵的士气越是高涨,行军速度就越快。”

“嗯,不错。”黄石对手下的认识非常满意。他记得现代生物学上说过。地球上最有耐力的乳动物就人类了,而现代军事理论好像也认为,人类的行军速度基本上是由战斗意志决定的。所以等到民族国家出现后,近代军队的平均日行军速度就纷纷超过三十里。而二十世纪后人类军队的日行军速度更是突飞猛进,除了人类的两条腿外,再也没有任何动物能跟上装甲车和坦克地推进速度了。

在黄石原本的时空里,他不知道中国哪支军队能称得上是近代军队。所以黄石也就只有拿现代军队做参照物了。他又伸手在自己描出来的那条行军路线上画了一下,无论春夏秋冬,中国的第一只现代军队在这条路线的攻击推进速度是每天一百里,并且在无后方、无补给的情况下维持了一年。

同样都是中国人,黄石还记得那支现代军队的强行军记录:那就是在二十八个小时内先后击溃了两股敌军的阻击,在崎岖的山路上攻击推进了二百四十里,然后立刻从铁索桥上爬过去击溃了最后的一队敌人,最夸张的是,他们沿着山路飞奔时居然还能带上了一门小山炮和几挺重机枪。

——我苦心训练了这么久地部队,从上到下都是士气高涨。战斗意志坚强,总不会连他们的三成都比不上吧?

“这里有人怀疑我福宁军的士气么?”

黄石扫射了屋里的属下一圈,他们都默默无言:“好了,那就这么定了吧,我们唯一的问题就是让士兵们吃饱喝足。”

……

天启七年五月十五日。

莽古尔泰和济尔哈朗的一千多后金骑兵笔直沿着官道南下,随着他们的行进,官道两侧的房屋、农舍纷纷开始熊熊燃烧。变成了连绵不断的断壁残垣。骑兵偶尔还能追上一群南逃的辽西军户或是商民,这些人在后金军的严令下掉转方向。向着辽阳,向着他们的奴隶生涯走去……

济尔哈朗领着援军赶来的时候,官道上几乎被北上投降的军民塞住了,上万人默默地服从了后金军地命令,老老实实烧掉了自己的屋子,背上家产向着锦州走去。据济尔哈朗描述,他沿着官道南行时,他的部队就像是洪流中的一叶轻舟,仿佛随时都会被投降的辽西明军掀翻。

因为收获颇丰,所以莽古尔泰和济尔哈朗一时就不再继续南下,而是喊来了岳托、阿济格一起开始搬运财产。

在后金忙碌着给辽西搬家的时候,皇太极还在执着于劝降赵率教:

这天皇太极向锦州守将赵率教提出一个建议:在城外打一仗定胜负,后金出十个人,明军出一千人,如果后金赢了,那明军就投降;如果明军赢了,后金就解围。

赵率教反问皇太极道:如果你趁机抢城门怎么办?

皇太极发誓说:我保证不趁机抢城门。

赵率教回答道:我信不过你!

皇太极遂大骂赵率教:“如野获入穴,藏匿首尾,狂嗥自得,以为莫能谁何!?”

同一天皇太极派传令兵飞奔回辽阳,命令后金各牛录紧急动员,再出动大批人手来辽西走廊搬家。听说皇太极收获极大后,刚回到辽阳的阿敏和代善也急忙出发,他们连尚在朝鲜还没有返回辽中的大军都顾不得等,匆忙收集了两万旗丁和包衣,连夜就推着小车向辽西走廊赶来。

环绕锦州的后金军从五月十六日一直搬运到五月二十二日,然后围着锦州挖了三条沟用以围困赵率教,并留下部分兵力看守锦州城。后金军主力随即沿官道南下。开始收集宁远附近的遗留粮草、物资。

……

五月二十四日,福建、汀州府,汀州。

黄石和出城送行的官员商民拱手道别,然后跳上马无声地挥了一下手,鼓声又一次隆隆地响起,红旗也紧跟着黄石开始向前移动。旗帜后面的士兵们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神情严肃地迈动脚步,滚滚向西行进。

洪安通凑近了黄石身边低声报告道:“大帅,再向前就是江西地界了。嗯,是州府,瑞金。”

“是,我知道。”

从福宁州出发十六天以来,救火营已经走过了五百五十里地,平均每天行进近三十五里地,这个速度比黄石预计地速度还要快一些。不过这种长期地行军还要持续几十天。黄石对士兵到底还能坚持多久,其实心中也并无很大把握。

一路行来已经有十几个士兵因为生病而掉队了,不过反正是在本国的土地上行军,黄石完全不必为掉队的士兵而停下脚步。周围的官府允诺派人照顾这些士兵。如果掉队的士兵人数不是很多的话,地方行政机构甚至还能为他们安排驿马,以便让他们追赶队伍。

等出了城以后,黄石一跃下马,当先和士兵一起沿着官道步行。行军途中总有偶然事件,黄石已经下令除了内卫队和工兵队用马外。其他所有的马匹都只能为轻伤员和病号服务,此外谁都不能使用马力。入城的时候黄石不打算太过引人注目,所以会骑一会儿马,但一等出城以后,黄石就会以身作则地和士兵们一起步行。

在黄石的这支队伍中,那些军马大概是负担最轻松地了,它们不但什么也不背负,就连草料都是士兵替它们扛着的。不过即使以这样的轻松步调行军。马匹还是在不停地掉。这些马每天都要吃好几斤粮食来恢复体力,夜里也会有辎重兵喂给它们夜料。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黄石估计顶多再有二十天,从福建出来的军马就都要跟不上队伍了。

现在打头阵的内卫和工兵们的骑乘用马已经都是在附近驿站换地马了,黄石暗暗下了决心,等到了江西境内就不再保留马力了,除了留下几匹马继续做实验外,剩下的马干脆就豁出去用,用完就换好了。

每到一个道路岔口,就会看到一、两个救火营工兵队或是福宁镇内卫的官兵,他们无声地指挥着部队走上正确的岔口,然后朝着庞大地纵队致敬。这些日子来,派出去的工兵一次次发现路况的问题,或是提前计算好小路的分流能力,他们的工作让全营官兵少走了无数弯路。

黄石很有创意,让内卫的官兵都戴上染得雪白地头盔,就差在上面写上“宪兵”两个字了。至于工兵,黄石本想给他们戴绿色的头盔,但这个设计遭到了工兵上下官兵的一致反对,所以现在工兵的头盔都被染成黄色。

走着走着,一个白盔骑士策马直奔到黄石身边,俯身向他大声汇报道:“大帅,前方三里处路边有一个村庄。”

黄石脚下毫不停留,只是淡淡地应声道:“知道了,去吧。”

“遵命。”那个白盔骑士郑重地敬了一个礼,然后奋力夹紧马腹,向着前路绝尘而去。

密密麻麻的羽林从那个小村子前通过时,村内一些老人和小孩纷纷站在路边,静静地看着这支不同寻常的部队。

黄石大步跨过村庄的时候,奋力挥舞着右臂,大声地喊道:“勇敢,胜利!”

“勇敢,胜利!”

救火营士兵也齐声高喊着,同时吧右手中的武器有节奏地向右上方高举两次。

“勇敢,胜利!”

随着密密麻麻地羽林连绵不断地从村前经过,嘹亮的喊声也一直回荡在这个小小地村子上空。经过每一个村庄时,救火营的官兵都会这样高声地喊着号子。而每当这时,他们的脚步仿佛都会变得更加轻快,即使是在日头偏西的黄昏时,官兵发出激昂地号子时,也会同时把他们满身地疲倦同时驱逐出去。

中午时分。救火营开进了预定的休息地点。从附近找来帮忙的百姓已经把食物准备好了。根据最新的命令,救火营士兵在领取食物时必须向周围的百姓大声道谢,然后才可以拿走他们的那一份。

“多谢,多谢。”张承业连着大声说了两遍,然后才捧着自己的那几个大包子跑到一边准备开始吃,就在又饥又饿的张承业准备咬下第一口前,一个百姓突然把一瓢水递到了他的面前,张承业马上站了起来,接过水瓢地同时又忙不迭地说道:“多谢。多谢。”

黄石动员了他手里的一切宣传手段向官兵们宣传这些百姓的义举,他告诉将士们没有这些百姓卖给他们食物、并帮他们做饭的话,他们就要饿肚子或者吃凉东西了。这些话黄石天天讲、日日说,听得张承业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过张承业可不敢说一句废话,王启年的借鉴他还记忆犹新。

上次王启年在黄石讲话时小声咕哝了一声:“他们不是也收银子么?”

就为了这么一句牢骚话,黄石当即就翻脸不认人地把王启年从千总降成把总了。只是让他暂时先挂着加衔千总的名号,继续带队罢了。黄石还声称,念在王启年初犯,仅仅从轻处置而已。要是他再从哪个军官的嘴里听到类似的话,那个军官就不用留在救火营里了,而会被立刻送回福宁镇打入预备军官序列。

这些天黄石把他的这个观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不管这些百姓是不是收钱,他们卖东西给救火营就是人情,百姓帮救火营做的所有工作都是义举;凡是给救火营帮过忙的百姓都是义民、义士;正是在这些义士地帮助下,救火营才可以轻装行军。才可以不用自己从福宁镇运粮食来;他黄石对这些义举无以为报,只能送给这些义士市价两倍的银子,聊表寸心罢了。

随着内卫队、忠君爱国天主教和军官系统的一遍又一遍的洗脑,张承业渐渐也觉得黄石说得有些道理,而他的士兵们也都越来越对沿途遇到地百姓心存感激。

救火营官兵吃饭的时候,黄石一边让洪安通把远超过市价的银子交给村民首领,一边亲自再三向那个长老表示感谢。直到满脸不好意思的长老离开后,黄石才松了一口气并开始吃他的那一份伙食。

洪安通一边大口地咬着包子。一边赞叹道:“大帅真是礼贤下士。”

黄石笑着说道:“他们帮了我们很大忙,不是吗?我就是谢上几句也是应该的。”

“大帅高见。”

作为参与黄石决策的福宁镇高级军官。洪安通完全清楚黄石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黄石觉得除了要付双倍于市价地银子外,也应该让官兵们对百姓真心感谢。黄石还认为这世上没有傻子,一个人是不是真心感激,老百姓能感觉得出来。

洪安通曾经怀疑以救火营的行军速度,就算黄石好事做得再多,这消息也不会扩散到多远地地方。但当时黄石就笑着告诉他:“你太小看百姓们了,我向你保证,他们的消息永远要比我们行军速度快十倍。”

这些天来的情况越来越证明了黄石预见的正确,现在内卫购买粮草越来越容易,每天在前进的路上都能遇到似乎是来赶集一般的百姓。他们中有不少人天还没亮就出发,从十几里外翻山越岭赶来了,早早就呆在救火营行进的路线上,等着向福宁军推销各种农产品。

下午队伍还没有走出多久,一个内卫就赶来报告:救火营今天的晚饭和住宿都已经有着落了。前面几个村子为了争夺帮助救火营修建临时营地和提供晚餐的机会,甚至爆发了一场纠纷,最后负责的内卫干脆把军队分散开,让几个村子都能有一些买卖。

“啊,我有种预感,我们这一路会越走越舒服的。”黄石脚下不停步地走着,嘴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感慨。这一路上的百姓都很贫穷,但救火营却吃得很不错。天天早饭都能吃到鸡蛋。每天都有肉,晚上还有烧好的洗脚水:“永远不要小看人民的力量。”

黄石过了一会儿突然又开口道:“嗯,追加一条命令吧。以后每天离开前,官兵要合唱军歌给这些义民听,以感谢他们的义举。”

……

二十六日傍晚,莽古尔泰和济尔哈朗带领后金先锋部队抵达宁远城下。

后金军再一次望见宁远城墙地时候,附近的二十个关宁野战营已经奉辽东巡抚之命尽数集结于宁远了。面临大敌的宁远城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关宁军勇士。这次宁远比一年半以前表现出了更大的勇气,辽东巡抚只下令堵死了三个门,朝向大海方向的东门仍然开放。十个营两万关宁铁骑在大海和城墙之间整整齐齐地排列好了阵形,随时准备痛击来犯的敌寇。

“原来宁远这么小啊。”济尔哈朗第一眼看到宁远城堡,这是一个八百米宽、八百五十米长的卫堡:“听说上次这城里塞了七个营,还有几万男丁,他们是怎么塞下的?”

“不知道,不过上次这宁远城上反正是人站得都密了,你想啊。不算无甲的男丁,在不到一千丈地墙上光披甲兵就站了两万,那每丈就得站二十个人啊(平均每米站六个披甲兵)!”

齐尔哈朗失笑道:“三贝勒说笑了,那还不得人踩着人站啊。踩一层都还不够,嗯,得踩上个三四层了。

“所以这次他们出来了。刚才有降兵说这次宁远集中了二十个营,还有几万逃难的军户,我估计是那小城里实在是站不下了。”看着黑压压爬满一城的关宁铁骑。莽古尔泰对身边的济尔哈朗笑道:“看来我们失算了,他们似乎不打算投降。”

“嗯,三贝勒,我们扎营吧,然后派人去报告汗王。”

“好。”

莽古尔泰随即在宁远城北安营扎寨,同时向皇太极请求增援。

天启七年五月二十七日,莽古尔泰带领一千后金披甲和四万关宁铁骑对峙了一天,天黑前皇太极即带领六千披甲和两万多推车的旗丁、包衣赶到。皇太极随即把六千披甲分为九路。把四万关宁铁骑团团包围在宁远城中,然后分散抄掠宁远四郊。

当夜皇太极大军就住在莽古尔泰带领先锋修筑好的营盘里。而小车则开始把收集到的物资源源运送回辽阳。第二天六千后金披甲一面继续把四万关宁铁骑和宁远城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一边组织人手把宁远城到前屯之间地明军放弃的各堡焚毁一空。

二十八日,皇太极眼见再无可搜刮之物,又估计没有什么希望打下宁远堡,于是在辽东巡抚和二十营关宁铁骑的目送下转身离去,同时留下些包衣继续抢收辽西军屯。

“五哥,我们这次可算是丰收了吧?”

“是啊,这次真不错,来辽西一个多月,也没有人来打扰我们。”莽古尔泰心情也是极好,这说明东江军差不多已经残废了,不然毛文龙绝不会不出动的。

皇太极遥指着渐渐远去地宁远城,哈哈笑道:“明国的这个辽东巡抚很有意思,我猜他肯定是熟读兵书之人啊。”

“兵书?谁?”莽古尔泰不屑一顾地冷哼道:“袁崇焕这个鼠辈,我算看懂他是怎么打仗的了,就是把所有的部队攒到自己身边,比我们全军还要多上几倍,然后往城堡里一坐。就等着我们把四周抢光后自己退兵了,反正辽西这里东西多得搬都搬不过来,谁没事愿意去啃他啊。”

“哈哈,我说得就是这个。汉人有个兵法家写过一本书,叫《孙子兵法》,里面说到要不动如山,我猜明国的辽东巡抚一定看过这本书。我们进攻朝鲜,他不动如山;我们围锦州,他不动如山;我们把宁远四周地汉人都抓走了,他还是不动如山。哈哈,明国的辽东巡抚以后就叫‘不动如山袁崇焕’好了。”

“不动如山!真是好词,这汉人的鼠辈还真是多啊,就这种鼠辈居然还敢写兵法,怪不得他们打仗打得这么臭。”

“五哥啊……”皇太极很想告诉莽古尔泰他应该多看看书,但这个话在嘴里打了一个转,脱口而出时已经变成了:“回辽阳后,我们一起去打猎吧。”

“好啊!”

……

宁远城内。

“全凭袁大人虎威,鞑子已经退去了。”

“有袁老大人在此,那鞑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还敢来送死不成?”

……

在这一片欢庆胜利的喜悦声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大吼:“袁大人,锦州还被围呢?我们不去救么?”

厅中的将军们看到上面的人做了一个手势,顿时又是一片欢呼雀跃声:

“袁大人高见,这必是鞑子的诱敌之计。”

“袁大人明见万里,鞑子是想杀我们一个回马枪。”

……

“袁大人!”那个不识时务的声音再次响起:“大人!鞑子掳走了不少商民,还在外面抢割我们的军屯,末将愿率三百家丁出战,夺还百姓和军屯。”

高居正中的人作出了一个同样地手势。

“袁大人高见啊,鞑子示我以弱,必然有诈。”

“正如袁大人所见,我们万万不能因小失大。”

“满桂将军,我问你!几个商民和着宁远城相比,到底孰轻孰重?”

……

宁远城欢呼胜利的酒宴上,一个卫兵突然冲进来报告:“启禀巡抚大人,满桂将军带着三百家丁擅自出城追击去了。”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后,厅中响起了一声唏嘘声:“不听吾言,必遭惨败!”

“袁大人高见,哎呀,可惜了满桂将军这么一员勇将。”

“可叹啊、可叹,满桂将军怎么不听袁大人的话呢,真是匹夫之勇。”

……

酒过三巡,厅中众人已经喝得酪酊大醉了,一个个袒胸露腹犹自夸耀争功之际:“禀告巡抚大人,满桂将军已经回城来了,他斩首二百余级,还夺还了一千多百姓。”

长时间令人尴尬的沉默后,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酒杯破碎声,大厅上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

天启七年六月初五,后金大军退回辽东,辽西走廊上除了拒绝投降的锦州堡、大福堡和宁远堡三城外,大明历时十八个月、耗尽白银数百万两修筑的城池、堡垒、驿站、军屯、房屋尽数为后金军所摧毁。

除此以外,由于辽东都司府无视东江镇总兵毛文龙一个月来一次又一次的警告,在这十八个月中迁入辽西走廊的大批商民、军户皆损失惨重,后金不禁获得了巨额的物资,更掳掠到了不计其数的奴隶、牲畜。

在宁锦之战以前,后金政权因为人力不足已经将辽河一带的熟地放弃足有两年之久,现在,这片农地终于可以再次开始耕作了。

得知后金军退回辽东后,辽东巡抚袁崇焕向朝廷奏称大捷,并向天启上奏疏请求为德被苍生的魏忠贤在宁远立生祠。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49节豪杰

天启七年六月二十日,京师。

魏忠贤捧着奏章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脚步轻得根本没有发出一点点儿的声音,他眼前的天启皇帝正背冲着他,埋头做着刨工。但不等魏忠贤出声奏报,天启就头也不回地说道:“停!什么也不要说,等吾干完了再说。”

吩咐完了以后天启就加倍用力地刨着他心爱的木板,汗水不停地从年轻人的额头上涌出,顺着脸颊形成了两道流动不息的细流,然后滴滴嗒嗒地掉到地面上。天启努力地打着木匠活的同时,还偶尔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咳嗽声,周围的几个太监也不敢多说话,只是静静地给他打着下手。

魏忠贤不知道在皇帝身后站了多久,可能足有好几个时辰吧,天启终于疲惫不堪地停下了手下的工作,他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脸颊一下子也染上了奇异的红色。

“茶来!”皇帝先是一声招呼,然后干脆自己一把抓过茶壶,仰天把凉茶大口大口地灌了一肚子。经过这么久的劳动,他的额头却显得愈发苍白了。天启喝够了茶水后,无力地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倒,双肘往扶手上一撑,把脑袋深深地埋到了两只手中。

天启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才发出了一声深沉的叹息:“说吧,辽西又怎么了?”

“遵旨。”魏忠贤捧着奏章开始复述几份奏章上的内容,从宁远背城血战、屡挫狂锋,到锦州大捷三场、小捷二十五场,从把代善、皇太极等人的儿子们纷纷打成重伤,到每天炮毙后金兵数千、重伤上万,连续杀伤二十四天。

“打赢了?”天启猛地把脑袋抬了起来,吃惊地问道:“就是说,打赢了?”

“回万岁爷。是打赢了。”

天启盯着魏忠贤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猛地一招手,就有小太监上前把奏章给皇帝取了过来,天启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扯开看了起来,手臂也不由自主地轻轻抖动。

“……今果解围挫锋,实内镇纪苦心鏖战,阁部秘筹,督、抚、部、道数年鼓舞将士,安能保守六年弃遗之瑕城,一月乌合之兵众。获此奇捷也。为此理合飞报等因到臣。臣看得敌来此一番,乘东江方胜之威,已机上视我宁与锦。孰知皇上中兴之伟烈,师出以律,厂臣帷幄嘉谟,诸臣人人敢死。大小数十战,解围而去。诚数十年未有之武功也!”

“哈哈。”天启轻声念完奏疏,舒服地向后一靠,轻松地长吐了一口大气,声音也一下子变得洪亮起来:仅锦州一地。辽东巡抚说每天就能毙敌三、四千之数,重伤垂毙者万余,连续二十四天,嗯,就是杀敌七万,重伤……嗯,七万?”

天启嘴唇微动,又在心里把数字算了一遍,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就又拿起前面的奏疏仔细看了看,又长出了一口气道:“哦,这是最多的一天,少的时候只毙敌千余。嗯,二十四天就算三万好了。嗯,辽东巡抚说得好,此‘诚数十年未有之武功也’!”

“好得很!”天启再次沉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笑着仰头问魏忠贤道:“那么加上宁远等斩获,这次大捷总共斩首多少级?”

“回万岁爷,斩首二百级。”

“斩首二百级?”天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沉吟了一会儿抬头笑道:“辽东巡抚是怕吾责备他力主议和、不救朝鲜吧,所以把战果故意说高了一些。”

魏忠贤忙不迭地答道:“万岁爷高见,这次建虏反复,辽东巡抚恐怕内心是有些不安的。”

“吾有那么刻薄么?”天启笑了一声,他现在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于是就又把几份奏疏拿起来看了看,等再次放下奏疏的时候皇帝的心情似乎更好了:“宁远众将防御时斩首一百四十余级、满桂将军又追击斩首六十级,看来确实是恶战了几场。嗯,以吾之见,辽东巡抚说大小数十仗,其中大部分应该还是输了,所以斩首不多,但也确实赢了几仗。”

魏忠贤连忙弯腰笑道:“万岁爷真是明见万里,微臣和内阁也都是这么想的。”

“这就够了,关宁军以往连出战的勇气都没有,这次敢于与建虏激战数十场,真是大有进步啊,无论胜负辽东巡抚都有不小的功劳,这是吾怎么奖赏都不为过的。你让内阁拟票吧,重赏这次的有功之臣。”

天启地决定让魏忠贤有些出乎意料,他迟疑着问道:“只有二百的斩首,这要重赏么?”

“吾不着急,只要是在进步就好,吾不强求人人都是黄帅那样的猛将。”天启把奏疏还给了小太监,站起来重重地伸了一个懒腰,大笑道:“吾打了一下午的木匠活儿,真是饿啊,快给吾上点吃的。”

天启七年六月底,大明朝廷诏告天下,明军取得了宁锦大捷。天启认为东厂提督魏忠贤居中指挥,功勋最为卓着,然后是首辅顾秉谦,再次是辽东巡抚袁崇焕,以下为满桂及关宁众将。

……

此时救火营已经走出了江西地界,正行进在湖广大地之上。

白茫茫的雨雾遮住了行人的视野,黄石手里握着一根木棍,穿着全套地蓑衣一脚深、一脚浅地奋勇前行。大雨把能见度降到了很低的水平,黄石几次都差点看错脚下的道路,遇到岔口时也得走到内卫军官身边,才能看清他们指引的方向。

黄石仔细看着脚前地道路,真是一片模糊啊,到处都是泥水横流,官道和田野已经完全无法分辨了。黄石不由自主地又放慢了一点儿脚步,生怕把身后的部队引上歧途。嗯,远处似乎正闪动着什么红色的影子,黄石紧走了两步。

“呼。”看到岔口的内卫兵时,黄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还是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那个内卫官兵身上也是一身蓑衣。但头上仍戴着那顶白色的头盔,他一手正举在耳边向黄石致意。在这个士兵背后地树上,蝮蛇旗被捆得紧紧地,犹自在电闪雷鸣中迎风舞动。

除了蜿蜒行进着地救火营纵队,旷野里再也没有一个人影了。一个内卫跑来在黄石耳边奋力大喊着:“大帅——前面有一个村子。”

“知道了。”黄石同样扯着嗓子朝那个内卫喊了回去。

眼看着那个村落从雨幕后慢慢地透了出来,黄石抹了抹脸上的水,又一次领头喊道:“勇敢!胜利!”

福宁军的鼓声一霎那间又激昂地响了起来,官兵们都迎着狂风骤雨挺起了胸膛,本来当作拐杖来用的武器也都被他们利落地抗上了肩。昂首喊着号子从村落前大步走过。就在这些官兵的身旁,当地的不少百姓涌到了村边,站在雨中朝着他们大声喊了起来。

“平蛮将军!救火营!”

……

走到了今天地预定宿营地时,救火营也走出了雨区,太阳从浓密的云层后露出了一道霞光,把福宁军地营地染上了金色地光彩。营外搭上了一道道的粗绳子,官兵们都解下沉重的衣服。把它们挂起来晾干。这些个人的物品是要装进竹笼自己背的,尽快去掉些水也能为明天减轻些负担。

一个工兵带着地图走了过来,向黄石报告道:“大帅,今天全军行军二十七里。连续三天雨中行军,我们一共走了七十五里地。”

“嗯,知道了。”黄石回头看了看忙碌的军营,几十天的长途跋涉下来,士兵们不但没有垮掉,反倒越来越显得精神抖擞。日行军速度不但保持住了,甚至还有稳步提高地趋势。很快当地的居民就把饭菜送到了营地里,救火营的官兵们对他们表示了感谢之后,彼此间还进行着热烈的交谈,虽然大家的腔调差别不小,不过连比带划地都还是聊得挺开心。

“大帅,又有人要求投军了。”

这些日子来,每天都能遇到成群结队的青壮年要求加入黄石的军队。关于救火营的传闻在沿途几省之内不胫而走。很多百姓听说一个士兵每个月挣的俸禄要比他们辛苦一年还多,再加上传言的放大效果。这个数字也被传得越来越离谱。

黄石花不了多少钱就能买到足够地物资,内陆的乡村实在是很贫穷,粮食、鸡蛋和猪肉都比海洋贸易发达的福建便宜很多。每天救火营经过的村庄就像赶集时一样热闹,周围几十里地的村民们纷纷赶来推销自己的鸡鸭禽蛋和瓜果蔬菜。救火营的厨师们除了粮食和猪肉以外,还会购买不少瓜果蔬菜,在当地一年到头吃腌菜的贫苦百姓眼里,救火营就像是在天天过节一样。

关于这支部队地传闻,惊动了江西、湖广各省农民们日复一日平淡的生活,很多自负身强力壮地小伙子就嚷嚷着要投军,和黄石一起去西南平叛。用不少人的话说就是:“过上几年这种大块吃肉的生活,就是死了,这辈子也值了。”

不过黄石当然不可能招收这些人直接加入救火营,所以他就对那个来报告的内卫士兵说道:“还是按老办法办吧。”

“遵命。”那个内卫士兵行礼退下。

内卫队很快就搭起了几张桌子,那些来报名的壮丁以为这是报名入伍了,于是就都激动地围拢了上来。福宁镇内卫问清了他们的姓名、籍贯后,就把这些资料一式两份写好,然后让报名者分别在两份表格上按上手印。

等这一切都完毕后,福宁军就会把其中的一份交给那个报名者:“如果这位兄弟真的想投军,就拿着这张纸去福建霞浦,我福宁镇已经把兄弟你登记在案,你一到福宁镇后就会被编入营伍,并授予军饷。”

这份凭据上还有福宁镇的大印,一路上投军者也可以把它当作路引,应对地方官府的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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